第10章

  叶青釉微微沉了沉声音,一瞬不瞬的盯着老爹,继续道:
  “一定要说,是把咱们一家子都抓去。”
  “阿爹也是阿爷的孩子,没道理所有的苦头都咱们吃,所有的甜头都归别人。”
  叶守钱的嘴角稍稍开合,没等他发出声音,已经有些摸透这俩夫妻性格的叶青釉便抢占了先机:
  “孝敬阿爷阿奶是应当的,可我们一家子熬出的骨血来,都交给二叔三叔算是什么事?”
  叶青釉指了指白氏一片光洁的鬓发:
  “阿娘今日又当了最后一根银簪子,给家里买米,可阿奶没了一个鸡蛋,都要吵吵闹闹的朝我们讨要.......那鸡蛋最后也摸清楚,就是鸡还没下蛋而已。”
  “阿爹,你也摸着心回答咱们娘俩,一大家子吃饭的米钱,是全该我们出吗?是该婆娘朝儿媳妇伸手要钱吗?”
  叶青釉言辞切切:
  “如果是二叔三叔,阿奶会让他们买米,他们家的孩子多吃一个鸡蛋,会闹得起来吗?”
  不会,不会闹。
  从叶守钱和白氏的眼神中,叶青釉得到意料之中,却又伤人万分的答案。
  叶家全家上下,也就只有大房叶守钱一家三口,会有这样的‘超高待遇’。
  白氏浑身颤抖,低着头不发一语,幽幽的哭声又传遍了小屋之中,叶青釉说到此处,自己也觉得既可悲又可笑,最后指了指自己身上明显短了一截的小夹袄,颤声问道:
  “如果是二叔和三叔,他们会给大宝和婉儿穿这样的衣服吗?”
  叶大宝,叶婉儿,分别是二叔,三叔家的儿子,女儿。
  叶家到了叶青釉这一辈,每房都只有一个孩子,都是如珠如眼一般疼爱着。
  叶大宝是叶家小辈中唯一一个男丁自不必说,全家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他先。
  而叶婉儿,身上向来是最好的面料,一季三衣,袖口,衣领处,甚至能用上一两银子一尺的绸缎,从前的叶青釉心中每有艳羡,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纵使叶青釉看的小心,可次数一多,总会被人发现。
  叶婉儿那时便会娇嗔道:
  ‘娘亲可是主簿老爷家的独女,我又是阿娘的独女,可不得多贴补我一些吗?穿的好看些,也给你们弟弟妹妹挣面子。’
  没错,叶婉儿虽然生在老三叶守富家,但却是小辈中年龄最大的,随后便是叶大宝,叶青釉。
  可哪怕叶婉儿年龄最大,也是没有什么面子要这么个小姑娘家去挣的。
  无非就是叶婉儿穿的特别有花样,小姑娘家又有些心思,所以说出来哄弟弟妹妹们而已。
  叶大宝是个满脑子都只知道吃的半大孩子,一顿不多,三顿不饱,不会关注除了吃之外的其他事儿。
  叶青釉从前也如叶守钱夫妻一样唯唯诺诺,低眉顺眼,从来没有拆穿过这点。
  可以叶青釉如今的想法来看,纵使三婶娘蓝氏家中老父有官身,可蓝父家中亦有三个儿子!
  怎么可能时时刻刻贴补出嫁的女儿呢?
  叶婉儿这话,也就哄哄从前的叶青釉,身上花的各种银子,各种面料,各种吃食,不都是从前在大房叶守钱还能烧瓷的时候,狠狠吸的血吗?
  叶青釉这衣服短一分,叶婉儿叶大宝的衣服便长一分,叶青釉的衣服差上一分,叶婉儿叶大宝的衣服便好上一分。
  叶青釉言罢一切,喃喃道:
  “......可我才是爹娘的孩子呀。”
  为什么要苛待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苛待自己,来成全别人的铺张浪费?
  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叶青釉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她早早就已经想明白了——
  要么她带领迷途知返的爹娘分家,摆脱叶家其他人的吸血,过上十足十的好日子。
  要么,她叶青釉此生就此断手,再也不烧瓷!
  这对一个匠人来说,无非是最最狠的发誓,但叶青釉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誓言!
  叶青釉下了狠心,拉着叶守钱和白氏的手,就要来摸自己身上的布料。
  她的眼眶很红,声音很细,但就是透露了一股子坚韧的意味:
  “阿爹,阿娘,这日子,咱们再不给自己赚个活路,咱们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叶守钱如同被烫伤一般,撤回了那只满是茧子的老手,站在原地彷徨到一魂升天,二魂离体。
  白氏哭着摸了摸叶青釉明显断了一块的夹袄,又摸了摸衣里明显没有什么暖意的肌肤,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她第一次也没有为丈夫解围,而是扑倒在了床上啜泣。
  白氏幽幽哀哀的哭声并着话语传入父女俩的耳朵之中,让叶青釉着实精神一振:
  “我们娘俩,还是替一大家子继续烧瓷,你选一个吧。”
  第13章 吃个炊饼都要偷偷摸摸
  此话落地,在场另外两人哪里还不懂得白氏的心思?
  白氏,其实苦这个家很久了!
  叶守钱被这与往日完全不同的媳妇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可他这一步退完,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傻事情——
  退什么?
  原本就该如芸娘,青儿所说一般,不能总是如此。
  他的手伤了,不能干,青儿衣服短一截,可往年能干的时候,青儿的衣服还是短上一节。
  那什么时候能不短呢?
  总得有个奔头,告诉他什么时候能不短自己家亲生闺女的衣服吧?
  可没有人告诉过他有这个奔头。
  芸娘,青儿都是极能吃苦的人,可不代表她们就只能陪着她吃苦。
  总得和爹娘说道说道吧?
  哪怕是少一点,分他少一点儿的数量也好。
  这样的话,没准他在多余的时间,就能去外面多找一些工,多像今天一样,赚一些不经过主屋的钱,就能给青儿买炊饼,买衣服.......
  这本就是他这个大男人该做的事情啊!
  叶守钱没忍住,再次伸手抹了一把眼前的湿气,瓮声道:
  “好,阿爹去,去说。”
  叶青釉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原本俯身哭泣的白氏也破涕为笑,白氏重新拿起了那两个白面炊饼,递到了叶青釉面前。
  叶青釉摇头,只重新将自己原本咬过一口的半个炊饼拿走,无论如何都不肯吃剩下的。
  这包肉的大炊饼,别说放入口中的滋味甚美,就单单是闻到,也颇觉饥肠辘辘,可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不顾的全部吃完。
  原因无他,只要细想就能知道,叶守钱两夫妻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先紧着孩子吃,更何况是如此瘦的孩子。
  叶青釉没有的原因,只是因为两夫妻也不常有。
  如今的时代,男女分开吃饭。
  白氏这么多年在婆母的苛待下,身形瘦小,面容憔悴。
  叶守钱前些年在家时吃男丁桌的菜,虽然比女眷桌要好一些,也不会有大男人苛责他一口两口的饭菜,可这几年叶守钱干不动烧瓷,空闲时间便得被挤兑着出门做工,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
  主家给的饭菜完全凭良心,几年下来,叶守钱身形虽然还算高大,但明眼人也能知道,全靠一身骨架撑着,身体精瘦......
  所以,他们并不是不给叶青釉,而是他们自己也没有。
  这前因后果非常重要。
  叶青釉也不愿意自私到一口吃下两个炊饼,父母在,有家人,一起分享,才是最好的。
  叶守钱和白氏含着泪,接过了闺女手中的一大一小两个炊饼。
  一家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一边啃饼,一边下了决心。
  叶守钱吃完,便从粗布衣裳里翻出了十文铜钱来,看了看白氏,却又递给了叶青釉:
  “一共三十文,剩下十文.......都给闺女。”
  白氏伸手将铜钱接了过来,而后放入了自家闺女的手中,轻轻捏紧的同时还不忘拍了拍:
  “青儿,你爹的意思是说——
  阿爹今日做工码货搬了半天,得了三十文,猪肉炊饼稍贵一些,一个十文,阿爹原本想着你们娘俩吃,所以买了两个......”
  “只剩下这些,你好好收着,等阿爹以后赚了钱,都给你攒着,攒炊饼,攒衣服,攒嫁妆.......”
  “你要啥,阿爹全部都给你。”
  叶青釉诧异的看了两眼眼闷葫芦老爹,以及不知为何就能将老爹原本寥寥数字拆解成长段的白氏,心中越发不可思议——
  爹娘的心意,可比她原先想的还要相通。
  这原本是个好事,可叶青釉稍加思索,又在犹豫自家锯嘴葫芦似的老爹究竟能不能把推活计的话在叶老爷子面前将话复述完成。
  三人沉默几瞬,不知在那一瞬间对上眼神,又是谁先破的功,随后便是接二连三的笑。
  叶守钱站在床前,犹如一根木头似得杵着,说出的话也木讷的不像话,可偏偏就是如此,才分外使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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