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叶青釉内心激动,望向面前等待回答的周泥人,面上更是带出了几分笑意:
  “多谢周叔替我们留下了泥,您且等等,我阿爹马上就回来。”
  “这四筐泥要多少银钱,我现在马上就给您。”
  她并不是将所有的银钱都交给了白氏,自己也留了一部分在身上零用,此时周泥人远道而来送泥,甚至还租了驴车,叶青釉就知道上次给的一两银子定金应该不够四筐泥的开销,于是当机立断的就要掏钱。
  哪成想,叶青釉这边一开口,那头周泥人便是直摆手:
  “不用补,你们原先放在我这里的银子还没用完。”
  “柳家家大业大,估摸着是看不上卖土卖泥这一点点的银子,所以这次也没等大窑口派伙计来收泥,只要去的早愿意出价钱愿意尽早搬走这些泥土,管卖泥的下人就将泥都卖了,价格也不是很高,我收了三四十筐的原矿土,堆了小半个院子,也才用了半吊钱。”
  “这四筐是先洗出来的,院子里还能洗个十筐左右的泥,估摸着得等晚一些才能有空洗.......”
  周泥人语气缓下来,面色凝重,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周阿爷病了,我这回来镇上是来抓药的,顺便路过这里给你们送趟泥。”
  叶青釉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想到那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立马担忧道:
  “前几日周阿爷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周泥人叹了好几口气:
  “老人原先腿脚就不好,起夜的时候摔到在了地上,就这么晕了过去,我阿娘耳朵眼睛都不好,我带着妻儿住在侧屋里,也听不到什么声响,等我媳妇也起夜,发觉平日里打鼾声很响的公爹没有打鼾,觉得不对去查看的时候,我爹已经是躺了半夜了......”
  “我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怕是熬不过明年。”
  叶青釉脑子轰的一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周泥人自然也没真的等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小姑娘说出什么话,只是又道:
  “我娘听了这话,两日里哭晕了好几回,身体也大不如之前了。”
  “今日出门前,我阿爹让我特地来镇上给你们捎个口信,说现在家中这样,以后给你们揉的泥肯定是没有之前的数量了,望你们莫要怪他.......”
  病的都熬不过明年了,居然还记挂着原先定下的承诺!
  这该是怎样重诺的人家!
  叶青釉连声不敢,周泥人说完,似乎没什么心思停留,便道:
  “那我先回村里了,家中有事,也不便多留,阿叔知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之后你阿爹回来,你同他说说。”
  “往后若是有空来阿叔家里,阿叔摆个家席,陪你阿爹喝两杯。”
  叶青釉一一答了,看着周泥人的驴车远去,呆愣带原地小一会儿,这才看到风尘仆仆的叶守钱带着工具回到了窑口。
  叶守钱擦着汗,远远就道:
  “我刚刚似乎是瞧见你周叔了?我喊他,他似乎没有听见。”
  叶青釉将刚刚周泥人来时的事情一一说了,就见自家阿爹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生老病死,躲不过的。”
  “老人家夜半摔倒的事哪能预料,这算运气好的,晕倒后,周老弟的媳妇听没有打鼾声就觉察出不对,将公爹救了起来,说明这一家子都是孝敬肯干,心思细腻的人,不然躺上一天一夜也没人发现。”
  叶青釉也想到了这一点,此时也是连连点头:
  “都是很不错的人家。”
  周泥人能有心为他们留下泥,儿媳能听打鼾声不对就救人,周阿爷能大病的时候还记挂着让儿子送泥,还捎口信让他们别见怪......
  真是难得的有心人。
  父女俩齐齐叹了一口气,叶守钱这才将扁担卸了,又将周泥人这回送过来的泥倒出,开始准备制瓷,施展左手跳刀。
  叶青釉帮着收拾了一下扁担中原先在家中制的近百件小瓷件儿泥胚,心中有些惋惜,不免嘀咕出了声:
  “要是没人偷瓷仿制,这回就能靠着这些瓷器再赚一笔快钱.......”
  叶青釉的售瓷方法似乎都很对大众的胃口,经过两次试探,以及改良,她真的有信心能在第三次卖瓷的时候再割一波韭菜,将赚的银子再翻个倍。
  可如今......
  叶守财等人窃瓷的风波,势必会严重影响这些东西的价格和销售。
  叶守钱不知道什么叫做‘快钱’,但却知道闺女心中不好受,犹豫道:
  “如果青儿喜欢,卖不出银子咱们也烧一窑,留几件自己喜欢的,其他的再贱些价卖出去,这样也不算是浪费原先制瓷时的心意。”
  只要不是太过没追求的匠人,在制瓷的时候都是耗费了心神的。
  不少匠人哪怕知道瓷卖不出价,只要自己喜欢,也会一直保留。
  所以,龙泉也老是闹出老匠人急需用钱,将心爱的瓷器掏出来典当,却被当铺朝奉恭敬‘请’出去的笑话。
  叶青釉摇了摇头,叶守钱沉默一瞬,复又想起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闺女,心中的野心与心气来:
  “那咱们就都敲了,少挣一些银子,也不让他们得了形制,又仿出花样来。”
  叶青釉又是摇头,叶守钱这回有些吃不准,正要问,就听自家闺女将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不是贱卖,不是砸瓷,而是我要用这些瓷器去‘拼’掉那些偷瓷狗的仿制品!”
  “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正版和盗版,什么叫做个中的手艺差别比他们命还长!”
  第111章 影青鹤纹品茗杯
  叶青釉的话,在窑口掷地有声,充满着一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但叶守钱却好似一点儿也不意外,轻声叹息道:
  “青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来试试跳刀,青儿在试试做些小瓷件儿?”
  他这是在猜自家闺女一定会在之后偷瓷人卖瓷的时候,用自家制的瓷器,口舌争锋理论到底谁好谁坏,有何差别,再尽可能将客人的口碑拉到这一边。
  如此一来,就还是需要一批小瓷件儿来卖关口。
  所以这一炉窑还是只能沿袭着上一次的做法,做小瓷件儿,毕竟如今无法将跳刀技艺传授给自家闺女,而自家闺女也不会做别的什么东西。
  小瓷件儿,确实还是最好的选择.......
  但,叶青釉却在听清楚叶守钱话后,缓慢,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这批小瓷件儿应该就是我做的最后一批形状各异的小瓷件儿了,今后若是没有人单独点名要,我不会再做了。”
  不做了?
  为何?!
  姿态迥异的小瓷件儿十分受人喜爱,价位也很不错,如果不是被人偷盗瑕疵品有可能遭到大批量仿制,影响价格以及销路,还能在龙泉受人追捧许久......
  怎么如今说不做就不做了?
  那现在自家闺女准备做什么?
  难不成是撑着一股子心气,还准备学跳刀,或是放弃自己的天赋,去学做八大形制的‘常见’瓷器来贴补家用?
  想到这里,叶守钱心头一惊:
  “青儿,每个人天分不一样,你既然有心.......”
  叶守钱的心口压着许多安慰的话语,但还未说出口,就听叶青釉接过了话头:
  “阿爹,我准备做浮雕暗纹瓷。”
  浮雕暗纹瓷?
  叶守钱一愣,一时间有点没有搞懂自家闺女的意思:
  “浮雕...?”
  难道不是堆塑吗?
  哪有什么浮雕暗纹?
  叶青釉刚刚已经思索过许久,此时,见到老爹疑惑,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
  “堆塑是在原本已经准备好的素胚底上加泥,做各种繁缛的纹饰,而我......准备在原本的素胚上做减法。”
  见叶守钱还不太懂,叶青釉索性便揉泥,边动手,用旋盘捏出了一个品茗杯的素胚,稍作阴干可以雕刻之后,拿起小刻刀就在原本的素胚上细凿刻出了一个模糊的飞鹤轮廓。
  此鹤一出,叶守钱终于明白了自己闺女准备做什么,但他却有些犹疑:
  “这样的话塌陷的地方怎么办?这样深的缺口,哪怕是上釉也无法填补空缺,而且哪怕是烧制出来,杯壁也偏薄,易损易碎,无法留存,客人若是买回去,没几天就碎了,可得心疼许久......”
  叶守钱的建议,基本可以等同于如今龙泉匠人的最高水准,每一句话其实都有用处。
  普通人若是听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该退却,可偏偏,对面是叶青釉。
  叶青釉望向手中的品茗杯,声音极为坚定:
  “我有办法,我打算做影青瓷。”
  龙泉青瓷出名,一大半就出名在‘青’这个颜色上。
  而所谓的青,根据釉料的产地,以及调釉色时的浓厚多寡,又能够分为很多颜色,例如粉青,梅子青,天青,豆青,冬青,翠青,苹果青,灰青,以及,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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