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叶青釉回想刚刚那道锐利的眼神,终于有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道目光,说实话,不像是普通人能有的。
  她原先只在柳府中的那位越府大公子身上见过一次,还是在他大概率思索要不要搞龙纹杯的时候。
  那金家门外这对夫妻,就尤为值得思量。
  那个断臂的汉子,洞察力敏锐,瞧着吓人,不太像一个天生有缺的人能有的气场。
  这样的人来找金威,只有可能是从前有旧,如今落了难,来求个帮助。
  而金威的豪爽与底细,大伙儿也都是有目共睹的,能和金威旧识,又在边塞,只能是出身军伍,在边塞流过血泪的北方汉子。
  叶青釉原先说的话也就是试探,毕竟多说一句没啥,但要是少说一句,没准就失了一个机会。
  不仅是金威觉得巧,其实叶青釉也觉得有些缘分在身上。
  三人站了片刻,很快见金威又将那对夫妻带了回来。
  金威此时已经不再是一脸愁容,有些压抑的模样,笑声震天:
  “来来来,你们都进屋,都坐都坐。”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厅屋,下人们又重新添水斟茶汤。
  金威刚刚那么一喊,两方人都在互相打量彼此,倒是叶青釉心中早有准备,先一步开口,准备破冰:
  “金叔,之前给阿爷做的烟嘴,阿爷用的还惯吗?”
  金威原先还在想着怎么开口说话,这么一说,当即就顺着台阶下:
  “老头子最近当个宝贝似的,逢人就要抽上两口。”
  “我前几日去找他,听见他在和另一家的老爷子说话,说的就是——
  ‘你吃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儿子给我买了新的瓷烟嘴?’”
  “你听听,这像话吗?”
  叶青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金威故作责怪:
  “你也真是的,上次来送瓷器的时候,竟然没提到一并将烟嘴也送了过来,直到我媳妇想将那些瓷摆件都收拾摆上的时候才瞧见。”
  叶青釉则看得很开,没有贪功:
  “那是金叔自己定的瓷,咱们怎么好拿来做求您帮忙的礼。”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样子。
  第一次开窑的时候她便惦记着这事儿,早早就将烟嘴做了,可将原本就应该给别人的东西拿出来讨喜,那就不叫喜,而叫不识趣。
  叶青釉笑意盈盈,继续道:
  “不过也怪我,没有和金叔早说,这样吧,您罚我再做几件瓷器,我这回一定给你包圆办好。”
  金威一个正头正脸的汉子,原本也不是特地挑茬去的,只是为了接话,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当即就要挥手说不用,就听叶青釉继续说道:
  “若您没用的上的地方,这不还可以送人吗?”
  “比如.....这两位阿叔阿婶。”
  “阿叔阿婶,瞧着面善,可有喜欢的瓷器呢?我做瓷器可厉害了。”
  第133章 有本事的小娘子
  此话落地,金威直接精神一振,又多看了叶青釉几眼——
  这回可不就将话题扯到单拓夫妻俩身上了吗?
  只要能说上话,之后的一切事儿,不都好说吗?
  这个叶家小娘子,还真聪明厉害!
  被金威称作‘单拓’的中年汉子和自己身旁的妇人对视了一眼,妇人冲着叶青釉勉强露出一个符合南地礼节‘笑不露齿’的笑:
  “妹伢儿有心了,咱们不喜欢瓷器。”
  在他们从前生活的边塞,瓷器是最无用的东西,蛮人来袭时占着位置,又不能带着跑,平日里又易碎,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处。
  糟了!
  主位之上的金威在心里重重捏了把汗,叶家小娘子这话显然是被堵回来了!
  弟妹他们是北人,性子率直刚烈,有啥就想说啥,也不会想那些条条道道的东西。
  刚刚见到二人惨状的时候,他就几次三番提到想直接将人留在家里养护,他们却只说想让昔日大哥寻一个别处做工的机会。
  想必也是心中有一份心气在,不愿太受人恩惠,不愿意消耗往日恩情。
  那现在,这可怎么办?
  该说什么?
  撮合这俩家的事儿还能成吗?
  金威急的团团转,心中直着火,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来救一下局势,就听叶青釉轻轻咦了一声:
  “阿叔阿婶不喜欢瓷器?”
  “可咱们龙泉最出名的就是瓷器了,只要是在这儿住的人,多多少少家里人都会和瓷器打些交道,有些品瓷的功底.......您二位难道不是龙泉人吗?”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叶青釉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所以,哪怕对方夫妻二人明显是北人的面相几乎明摆着,叶青釉也能有些话说。
  面容淳朴的妇人犹豫一小会儿,这才说道:
  “不是。”
  “我和我男人是兴庆府的人,为了找儿子来的龙泉府。”
  “我们家老大月前做生意的时候被契丹人杀了,老二早些年因咱们只让老大跑商道,不让他跑,所以觉得咱们偏心,来了南地,最后一次寄信是在龙泉府。”
  真的不是他们夫妻俩偏心,跑商道可哪里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呢?
  那年男人因断手伤退,家里正是最艰难的时候。
  他们也是做了好大的决心,又加老大恳求,用上了自家男人为救人而断手的人情,这才使了关系,借了些银钱在商道上做跑商生意,兼顾家里。
  他们担心老大的安危,只要老大外出跑商就每日睡不着觉,老二却非闹着要和大哥一起去,他们自然要拦着。
  结果如今,当年的担心一语成谶,老大果然在商道上没了,老二也许久不曾回信。
  他们的家底都赔给了老大没带回货来的商户,本已有死意,惦记着老二的安危,这才想到一路风餐露宿乞讨过来。
  也是弹尽粮绝,万般无奈,这才想到昔年的大哥也在龙泉府。
  他们对金大哥也没仔细说现在吃住不行,无家可回的窘况,只说搬来龙泉,来寻二儿子,顺道求个活计边做工边寻人。
  原先听金大哥说让他们回去等候的时候,已有些无奈绝望之感,结果没想到走出几步,倒是又被追上,说事儿又有了转机.......
  妇人默默又擦了把泪,而叶青釉听到这儿,就差不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更是有些感慨——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兴庆府地处西北回廊咽道上,也就是后世里说的河西走廊。
  那地方几乎是经年混战不休,各族争抢地盘。
  边塞跑商虽然非常危险,可却也有十足的利润。
  夫妻俩能在那个地方跑商,证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人脉和本事在身上,不然按照普通人只有被打杀的境况,哪有本钱和关系能做跑商的买卖。
  只可惜,富贵一朝有,性命却无常,今日竟落到了这样的田地。
  叶青釉也跟着叹了口气:
  “阿叔阿婶节哀,您家老二定然平平安安,等他知道你们来寻他,肯定也不会记挂当年的事情。”
  “父母为子,自然是好心,年纪大些就会懂的。我小时候也觉得爹娘偏心,现在就一点儿也没了。”
  妇人这回是真心实意道了声谢,主动开口道:
  “妹伢儿,你说你做瓷器做得好,那家中一定是做瓷的?”
  “家中瓷器需不需巡逻看守,或是下人擦拭扫除?”
  “听金大哥说你们需要下人,赶巧我们夫妻二人干活麻利。”
  叶青釉顿了一下,金威听了半晌,此时提醒了弟妹第一句:
  “弟妹,咱们这儿的妹伢儿不叫妹伢儿,叫小娘子.......我也知道有些奇怪,但确实就是这么叫的。”
  “而且叶小娘子发话了,去他们家做工的人,只需签契书,不用签卖身契。”
  只需签契书,那就是帮工。
  虽然也要称呼主家老爷夫人,可自己还是自由身,主家不得随意处置。
  甚至如果签契书后,帮工不乐意在主家干活,想要单方面毁契,在落契时间内离开,只需赔上契书写明的钱,便可安全离开。
  所以这就有了极为两极分化的局面,主家都想要签卖身契的下人,一口气了断后头发生其他事儿的可能。
  而被迫出来做活的普通人家都想当帮工,这样干些年,攒些银钱,不用主家的脸色就可以离开,做些小本买卖。
  鲜少有主家直接就说自己要招帮工的,难怪金大哥会说这户人家是好人家!
  妇人面露诧异,连带着边上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汉子面上也有了些许动容。
  听金大哥说是这小娘子的意思?
  该不会......
  该不会是小娘子年纪小,弄不清楚卖身契是什么,所以胡乱说的吧?
  夫妻二人的视线穿过叶青釉,径直看向后头今日打扮体面的叶守钱与白氏。
  金威咳嗽了几声,有意描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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