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按道理来说,笔墨之讳基本也没有第二种缘由,基本也就是因为犯了隐射朝廷的事儿,才会招致祸端。
可普通的读书人,哪怕多写些嘲讽朝廷的诗句,也顶多是抓来打几个板子,再严重些,也就是骂的难听些,没准才会抓人审理。
刘老先生这种,祸及家人的情况是很少的,更别提明明犯事,却说自己‘面前有一大笔银钱,只是当时没有收’的情况.......
什么人会资助已然犯下笔墨之讳的人?
又是什么样的允诺,才会被刘老先生称作是‘名利’,与叛军谋皮,或许能获得利,但能获得名吗?
加上刘老先生说自己没有去追名逐利,若要非说对面是普通人......
如何说,也是说不过去的!
没准,是因为朝廷‘招安’不下此人,所以才后期清算的!
叶青釉大惊,刘老先生听到檄文二字之后,明显也是大惊,这回不再是神色与言辞中的含糊其辞,而是实打实的骇然,言语之间,连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
“小,小,小娘子,你这,不会也是猜,猜出来的吧?”
真是值得惊叹。
要不然怎么说英雄出少年,又说天下英豪如过江之鲫,他刘赟自年少启蒙起,就被人称赞为神童,三岁知书,四岁明礼,十六岁更是以诗书通达,名震一方。
可哪怕是这样,他也不敢说他十二三岁的时候,有叶家小娘子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只要稍稍几句,只觉自己都什么丑事都要被洞悉了个干净!
两人各有各的吃惊,两人就这么一扶,一跪,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叶青釉真是被这大消息震的不轻,等反应过来后,脑中就只剩下了一句话——
牛。
牛人。
这回可真是让她遇见牛人了。
要知道古往今来,能够写檄文的人都是什么人?
无一例外都是文中的豪杰!
檄文这东西,稍有弱项,不但己军士气不振,而且还容易被对面抓住把柄,声讨的体无完肤,遗笑百年。
叶青釉虽然没有特别关注过那些战役的檄文都是谁所写的,但是看刘老先生现在非但没有遗臭百年,反倒是落败之后才被清算,毕生所遗憾之事也是自己未有追名逐利,导致妻儿身死的事情来看,对方的造诣,绝对是不低的......甚至,很高。
这样的人.......
叶青釉大大方方,直直白白的将自己‘势利’的心表露了出来,认认真真看着对面的老先生道:
“老先生,要是这回没人来抓您,您能将您毕生所学教给我吗?”
第185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情此景,叶青釉看的分明。
刘老先生的修为涵养极高。
若是有刘老先生这样的师父,能学到对方的毕生所学,那不仅对瓷器而言,算作是锦上添花,甚至对陶练自身,也大有益处。
叶青釉真的不想错过。
可她真不知道刘老先生在那封状纸上写了什么,所以才心虚的想要卖房离开龙泉。
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没准就会连累一家人。
这,就又让叶青釉有了犹豫之处。
叶青釉知道自己只是尘世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人,只是她也知道,自己与其他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颇有不同的是——
她无论当面还是背地,始终就一套。
不隐藏自己怕死的心,也不隐藏自己的野心与踌躇,甚至......也会直白的告诉对方自己有多少善心。
一旦有想要追寻的东西,便会点明利弊,平白直述的告诉对方。
正比如说是现在,普通人或许知道刘老先生一个孤家寡人,颇有积蓄宅院傍身,身份不明过不了明路,没准就装出一副模样来,先骗了刘老先生的信任,而后杀人越货也好,背信弃义也罢,总之将利益牢牢窝在自己的手中。
可叶青釉只会问,若先生没被抓,可否将所学传给我。
这话的意思,其实侧重已不在传学,而在不被抓。
不被抓才能谈论以后,才能有传学。
正如叶青釉原先所说,人是势利的,是伪善的。
只是要是能伪善一辈子,那只怕连圣人来了,都得称呼一声君子。
刘老先生原本已经被叶青釉猜到他最大秘密这件事骇的面容扭曲,听了叶青釉有些‘突发奇想’想要拜师的言语,更是险些都有些喘不上来气,抓着叶青釉的肩膀使劲晃道:
“小娘子,醒醒,我有罪名在身,不是有功名在身。”
“官家没准随时都会来抓我,你怎么还想着来找我拜师!”
要是五十年前他听到这话,没准就是要乐疯了。
但现在,刘赟只觉自己都要疯了!
这小娘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叶青釉神色也算不上多平静,脑子里不住的盘算着,又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道:
“刘老先生书房中有那么多的书,自然应该也是博闻强记的人......”
“您可曾听说过公叔痤与商鞅的故事吗?”
刘老先生一愣,叶青釉继续说道:
“公叔痤临终前想引荐商鞅之才,于是便同自家国君说商鞅之才可任国相,若不任他为国相,那就请杀掉商鞅,免得为他国所用.......”
刘赟少年成才,说不上通晓百家,但也说得上是学富五车的人物。
他这样的人,如何能没有听说过公叔痤与商鞅之事?
可偏偏,他能想的起来,能知道叶青釉在说什么,能听懂其中深意,就更为心痛......
叶青釉缓缓说道:
“......魏惠王听到公叔痤所言,哈哈大笑而去。”
“公叔痤见国君所行有些浑不在意,并不会重用商鞅的模样,急忙撑着最后一口气,寻来商鞅,让他快些逃走,并将自己同国君所言如实告知。”
“可商公听完,却也一样哈哈大笑,说,魏王既不听你的话重用我,如何又能听你的话来杀我呢?”
叶青釉一鼓作气说完心中所想,看向呆愣在当场,寸寸石化的刘老先生:
“四十多年已逝,要是真想抓您,怎么也该寻到您踪迹将您抓入牢狱,怎会在新圣代旧圣后,才大张旗鼓,大动干戈?”
圣人,除却那些先贤,还可用来称呼皇帝。
所谓的新圣代旧圣,说的自然就是新皇登基。
而叶青釉所说的言语中,又有另外一层深意——
当今圣上当年被过继到先帝膝下的时候,后宫只要一有孕,先帝就将嗣子送走,人送走后,生出的子嗣夭折,或是闺女,又将人眼巴巴接回来.......
这些事儿发生了不止一次,且每次都兴师动众大张旗鼓。
可以说,只要是稍稍消息灵通些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所以,当今圣人同先帝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十分和睦。
刘老先生在前朝写檄文,哪怕是暴露,这事儿上达天听之后,又有多少概率被追责呢?
“况且.......”
叶青釉抿了抿唇:
“老先生总不会傻到将自己的大名写在讼状之上的,对吧?”
“不,也许,写了也没事。”
“此地县令昏聩也不是一天两天,哪怕是写了全名,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人家可能都未必瞧得出来。”
“朱县令连王秀丽明显是被叶家人所害这一点都瞧不出来,用什么来猜刘老先生原先的身份?”
对啊,朱县令连明摆在脸上的功劳和政绩都不收下,拿什么来抓刘老先生?
说不准也像是追查叶珍金行踪一般,追着追着,就没了下文。
叶青釉心中一叹,继续说道:
“刘老先生不会不知道这些的,对吧?”
“不然,您也不会将房屋地契挂上三日,才准备走,要是我知道马上有人会来抓自己,我哪里管的上变卖什么房屋地契,喊上爹娘,连夜就走了。”
刘老先生却还留下,准备将东西都卖了才走,这在叶青釉的眼中,明显是‘写的东西有可能暴露,也有可能不暴露,但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的好’。
刘老先生松开扶着叶青釉胳膊的手,摸着胡须重重一叹:
“你怎知我不是爱书成痴,又活的太久活够了,想将我那毕生心血托付给一个好人家,所以才没走呢?”
难道自己这是,猜错了?
叶青釉大惊,但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刘老先生打量她几眼之后,突兀的哈哈大笑起来:
“小娘子,你玲珑心思,如此能猜,怎么没有猜到老朽刚刚所说是句逗你的话!”
往后,可不能叫刘老先生作老先生,这叫老顽童也差不多!
笑声中,叶青釉的心缓缓放回了肚子之中:
“所以,老先生在状纸上面写了什么?”
“我说想拜老先生作师,不是玩笑话,哪怕只是因为我求老先生写讼纸,才将老先生置于险境这件事,我也想帮老先生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