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黄氏没好气的骂怎么回来了,老大说窑场的长工没看住火,将窑口烧了大半,窑主松了假,这才回来。
  一家子没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黄氏连声叫骂着,问有没有带钱回来,得了老大带回的银钱,却也没人叫老大一同坐下吃饭。
  老大在门檐下空站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进屋,转身又摸着墙根慢慢走了。
  第四五日,他们才听闻,原来是老大去救火,身上撩了一大块,又受了些伤,窑主让他回家好好歇息,又给了些银钱治伤,没进门银钱就被他们拿走了。
  那时候,那时候,他们一家子又是怎么做的呢?
  一家子去了窑场,黄氏瘫坐在地上大哭,哭嚎好好的人就这样在这儿受了伤,两个儿子去扑咬窑主,愣是又取了一笔银钱回来。
  正是因为有了那一笔银钱,他们才修了新屋,只不过到底钱还是太少,只修了三间瓦房.......
  再后来,黑窑厂窑主死了,老大又被叫回来干活。
  家中的苦活,累活,好像都是他在干。
  .......
  太多,太多了。
  眼前是走马观花般的景象,叶老爷子喘了好半晌,才悚然一惊,意识到一件先前从未想过的事儿来——
  他们对老大的苛待,太多了。
  老大不是不肯吃亏走了,而是吃了太多的亏,心终于死了,才走了!
  三个儿子里,也只有老大,当初在学瓷的时候,许诺的是会好好学,会多干活,甚至是少吃一些。
  换句话说,也只有老大,许诺的是当下,是现在就能做到的事儿,不是一句空话。
  而另外两个儿子,说的都是遥不可及的以后。
  以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从前空头话说的山响,如今老二老三不也还是为了将他们丢在脑后而争闹不休吗?
  叶老爷子身子重重一颤,眼角终是落下一滴浑浊的老泪来,泪水划过枯瘦的脸颊,混入唇边的涎水之中,咸的很,也呛人的很。
  叶老爷子没绷住,张口又哇的吐出几口血水来。
  那血水的颜色不再是像先前一样的暗红色,而是实打实的血红,内里还混杂着些许依稀是肉块的不明物,掉落在地上还在微微颤抖,看着吓人的很。
  这回,黄氏的尖叫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了,甚至连蓝氏见识不好,也捧着肚子上前,多唤了几声公爹。
  终于有些意识到事态不对,老二老三叫喊了几句,都是唤叶大宝跑腿,去找个大夫来。
  叶大宝磕头磕的头晕,可被这么一叫,还是撑着墙从地上利索的爬了起来,脸上没什么抗拒,只是有些纠结:
  “爹,三叔,请大夫要银钱,我,我没有.......”
  回应他的是一个远远砸来的杯子,以及叶守富的怒吼声:
  “叶老二,瞧瞧你的儿子,都什么时候还在要银钱,爹要是死了,全怪你们!”
  叶守财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可偏偏他余光一撇,就瞧见刚刚被叶守富随手掷出去的杯子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叶大宝的头顶,只一瞬,便将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人又砸晕了过去。
  一个正当年的大小伙子,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了满是瓷片的地上。
  这回,可算是将话柄递到了叶守财的手里:
  “好啊,叶老三,你敢砸我儿子!”
  “你今天要是没个说法,我和你没完!”
  “你还敢威胁我不分家要吊死?!如今分不分家,我都要去柳府门口吊死!我看你闺女能有个什么出路!”
  第257章 凭本事分家
  几乎是爆喝声响起的同时,叶守财就扯上了叶守富的衣领。
  突然一张大脸出现在面前,叶守富吃惊倒退,下意识一拳挥出,打在了面前那张龇牙咧嘴的脸上。
  叶守财自己都没动手,反倒是被打歪了脸,自然是不肯,咬紧牙关把额头就往叶守富的方向狠狠一撞,叶守富的鼻子当即就流下两行血来。
  这时候,说什么规矩,礼法,都是假的,只有痛却是实打实真的。
  两个从前好的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此时看对方的眼神活像是杀父仇人一般,互相揪住了衣领,掐脖抓腰的开始缠斗起来,拳头如雨点般往对方的身上砸去。
  叶守富到底是平日里有个正经差事在身的人,平日里在街坊酒巷中混的时间少了些,也没有叶守财那么混不吝,专门挑痛处打,很快被掐到痛处,挨了好几下。
  那几下闷闷的击肉声响起,当即就让蓝氏脸色大变,眼见叶老爷子喘的厉害,黄氏还像是个糊涂虫一样七手八脚的围在叶老爷子身边,当即有些急了:
  “爹,娘,你们倒是发话,先别让他们打了!”
  蓝氏到底是这么多年的体面媳妇,这些年在叶家明面上也没做过什么错事,又有得力的娘家,甚至如今肚子里还揣了一个,说的话,自然也更能让人听进去一些。
  这一声,稍稍唤回了俩老的神智。
  黄氏刚刚从自家男人身上挪开,就见平日里疼入骨的两个儿子在堂前打的厉害,一时间早已经有些流尽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你们这俩瘪犊子,都滚出去打!”
  “你们爹都吐血了,让你们请个大夫来,还说三道四,往后能指望你们什么!?”
  “拿银钱的时候指天画地的拍胸脯,现在要你们掏银钱恨不得把我们俩老不死的丢的远远的,滚,都滚!”
  “我们俩老不死的以后就算是上大街上讨口子,也不用你们管!”
  所谓的讨口子,就是乞公,乞婆。
  如今这年头,又是在龙泉这么个但凡有风吹草动,半日功夫就能传遍全县的地界。
  若是叶家小辈真的放爹娘出去讨口子,那可真是好事不出门,祖坟被人问候的天下知。
  所以,黄氏这话当真是有些震住了场子。
  叶守财本想见好就收,可叶守富刚刚吃亏,被打了好几下,此时自然是不愿意,扯着叶守财的衣领咬着牙不肯撒手。
  叶守财也是个老油条,见对方不肯放,当时又扯了同胞兄弟的袖口,开始僵持。
  黄氏本也不是真的要两个儿子不管自己,只是贯会用这样贬低自己,贬低儿子的法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此时见法子不同,顿时气的要命。
  黄氏想了又想,索性白眼一翻,捂住胸口就又要开始哭嚎,只可惜这回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好不容易有些缓过来的叶老爷子,强撑着精神,颤着声开口说道:
  “......罢了。”
  “不用叫大夫过来看咱们这一家的腌臜事,先分家吧。”
  最后一句话,极缓极慢,像是耗费了最后一丝的力气。
  可叶老顺又不能不说,因为他算是真的看明白了——
  这么多年,到底是他看走了眼。
  老大家的闺女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现如今,老大分家离开,他这个老骨头就算是现在就死了,也不会再有人在意他。
  若是再这样纵容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浑闹下去,只怕再闹上三天三夜,这个家也分不掉,更别说是给他找个大夫。
  不就是想分家吗?
  既然都想分家,都想咬掉家中最后一口血肉,那就随了他们的意思!
  叶老爷子勉强打了些精神,撑着椅靠试图让自己的肩背更挺拔,威严一些。
  可这些终究是无用功的,刚刚那一遭,算是把他最后一点儿精气神都熬没了。
  晃动之间几声惊呼响起,若不是老妻在旁扶着,他险些就要栽到地上去。
  少年时也是能挑五十斤担子一日往返百里路的汉子,如今愣是成了一个连坐都坐不稳的老东西。
  叶老爷子又闭眼深深喘了几口气,这才睁开眼睛,开始指挥老妻与蓝氏将那些掏出来的瓷器分别一一摆在屋内最大的一张桌上。
  要是换做平时,叶老爷子不会指使儿媳妇,起码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指使。
  可叶老爷子如今可太明白了,什么事儿都不能交代两个儿子,刚刚已经有一只杯子被砸,再少上一只,最后一点儿的家底就再少上一分,这是万万不行的。
  黄氏与蓝氏听着话将瓷器一一摆开,叶青釉这头也将叶大宝小心拖离了地上的那堆碎瓷,简单替对方擦了伤口。
  年轻,气旺的小伙子竟也不用请大夫看伤,叶青釉仅给对方擦了糊了满脸的血,又按了两下人中,叶大宝就幽幽转醒,睁开了眼。
  只是看起来似乎醒了,又好像是没有。
  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房梁的位置,眼中无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青釉拍了拍对方的脸,又探了探鼻息,确定对方额头的伤口只是流血多,却不深,应当并无大碍,这才扭脸看向那头已经摆好瓷器,准备分家分瓷的众人。
  叶老爷子挨个扫过桌上的瓷器,在每一件瓷器上都像是在同老友诀别一样短暂停留,最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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