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承惠,六十文。”
  这可是十分早之前的瓷器,原本早早就放在库房里面积灰,而今能卖出去清库存,这个价已经相当合适了!
  越明礼原本上扬的嘴角几乎是瞬间就垮了下来,虽解钱袋子的动作没有耽搁,可眼里此时却已蓄满幽怨:
  “......给你。”
  这回,竟是连小娘子都不叫了。
  叶青釉注意到了称呼上的变化,接过对方手里的银钱,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下次想定瓷器记得要来找我哦。”
  一个貌美伶俐的小娘子说要让他来找,说不开心肯定是假的。
  可喜意过后,越明礼的脑子里,终究?是清醒占据了上风。
  下一瞬,叶青釉就听越小公子略带幽怨的开口道:
  “小娘子没有心肝。”
  他说了那样羞人的话,自己都在不自觉发抖,叶小娘子倒好,永远张口闭口都是银钱,好似真把他当成用之不竭的钱袋子一般。
  眼瞧大客户不爽落,叶青釉暗道不妙,没必要为了六十文银钱得罪一直以来的忠实客户,立马改口宽慰道:
  “是我错了,我贪财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知道小公子有钱,自然就顺嘴了。”
  “这个觱篥不收银钱。”
  退步的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越明礼自然不是真的为了六十文置气,可此时仍不免疑惑道:
  “小娘子为什么想要那么多银钱?何处去花?”
  越家出身清流,家规更是严谨,平日里享乐之事极少,几乎没有。
  越明礼在如此的环境之下长大,物欲自然也低,虽有些时候好奇于叶青釉的贪财,可从未细细问过。
  今日的好奇,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
  毕竟,连他都知道,叶小娘子现在手头的银钱应当不少,宅院也体面,瓷铺生意也好,门口一个盒子就几百文上下,按道理来说手头应当宽裕才对,怎么大生意做惯,还会在意六十文的生意呢?
  更古怪的是,叶小娘子分明花钱时候,手头是相当宽松的!
  他看的清楚,刚刚叶家的护院走时,可带走了不少银钱,相当于是白送给那闹事的陈家汉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娘子呢?
  难不成,有什么苦衷不成?
  叶青釉十分老实回答道:
  “贪心呗。”
  越小公子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叶青釉则是掰着指头数:
  “虽说如今置办下宅院,瓷铺也刚刚开业,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无羹汤时想温饱,温饱后想要不漏雨的屋子,等置办下屋子又想要几亩良田,等良田收成几季,手里有了更多,自然想要车马,仆从,等一切都有,没准更想尝尝名利权力是什么滋味........为人数载,所思所求,不就是这些事情吗?”
  “我自然也不例外。”
  “与我而言,花钱可以糊涂,可以奢靡,抓钱时却一丝一毫都要精细,毕竟没有赚,连糊涂的本钱都没有。”
  “所以,路过我面前的银钱,哪怕再少,我都要抓在手里才安心。”
  叶青釉松开那些数各项‘名利’的手,看着恍如石化的越小公子,勾起一抹丝毫不意外的笑意来:
  “很功利,对不对?”
  “越小公子,我直白的告诉你吧——
  你要是做官,一定会是清官,而我要是做官,我一定会是大贪官,咱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道的人。”
  第276章 勘破
  叶青釉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几乎是声音落地的同一瞬,整个瓷室之内就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越小公子脸上的惊愕未消,却是下意识将手中的觱篥握紧了少许。
  叶青釉将对方的动作看了个仔细,可却没有丝毫反应——
  因为这些话,还真就是她心中所想。
  虽然她这具身体还不到相看人家的年岁,她上辈子也没有什么情感经历,可这不意味着她不能察觉到越小公子对她的心意。
  可.....察觉到又怎样呢?
  少年人的心意最是善变,别说是别人,就算是前世十六岁时候的她,一天之内也能‘浅浅’喜欢上三样东西。
  昨日喜欢,今日喜欢,明日或许也喜欢,可后日就未必会喜欢。
  更何况,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她在自家可以当一辈子的贪财小娘子,不必考虑很多东西,例如出嫁,生子,宅斗,争宠,哪怕是一生不嫁人无子嗣,只要死后能和老爹一起被葬入宗族墓群,总会有宗亲祭拜,有她老爹一口吃的,就会有她一口香火。
  哪怕没有,那也没什么,毕竟那些有子嗣传承的人,也未必能有后人祭拜,大家都穷,到时候自是她考量自己本事的时候,她不怵。
  她完全没有放着好日子不过,找个人来给自己添堵。
  尤其还是越小公子这种自己品行不错,学问尚可,家境殷实,父兄得力,一看就不是可以入赘,任由她揉扁搓圆的人。
  所以,虽然偶尔觉得越小公子有值得怜惜的地方.......
  但她与越小公子那么纯粹又美好的金钱关系,怎么能被感情所折辱呢!
  叶青釉看的很开,她知道与其同对方拉拉扯扯,再打上万把个回合的太极,还不如实话实说,趁早说明利害关系,省的拖着越小公子。
  今天这一番话,越小公子肯定会伤心,伤心一阵之后,大家都不是不识趣的人,一定知难而退。
  而作为弥补,做几个狸奴,今后瓷器折扣上再给些折扣.......
  叶青釉正在胡思乱想,就见对面沉寂许久的越小公子突然抬眼看向她。
  越明礼脸色有些发白,眉心微蹙,神情是难的的认真,问出了一句令叶青釉也有些措手不及的话来:
  “叶小娘子,知道今日的谷价如何吗?”
  越小公子的反应没有如她所料,问的问题也看似八竿子打不着。
  可既然人家已经问出口,叶青釉一愣,还是回道:
  “今日不知,不过几日前的谷价倒是知晓的,黍米是六文钱一斤,菽约摸十二文,粟米与麦稍贵,因着两者喜旱,咱们这个地方雨水又多,只能从外乡进,所以每斤约摸在十八文上下。”
  “现在马上要秋收,恰巧是新米上市,陈米价贱的时候,比往日会便宜一些,但精稻的价格也在二十文,只会高,不会低。”
  所谓谷,不是只有稻。
  而是指老祖宗就留下来,能被称作粮食的谷类,通常被分为五类,分别是稻、黍、稷(粟)、麦、菽。
  后世里,稻米与小麦常见,自然不用多说。
  而所谓的黍米,就是去皮后为黄色的一种粮米,虽然价格最低,可口感不好,唯一的优点是还算顶饱,通常被粮商拿来与糙稻两掺,如此口感能好些,价格也还算是公道。
  粟更简单,就是小米,颗粒小,不顶饱,但胜在软和,味佳,所以也还算是有人买。
  至于菽,就是一切豆类的粮食,譬如黄豆,红豆,绿豆,蚕豆......只要带豆,一切都是。
  因着不知道越小公子说的是哪一种谷价,但叶青釉秉持着既然没有指明,全说应该不会错的心理,一股脑全部都说了出来。
  她尚且在一头雾水,不过越小公子倒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原先微蹙的眉眼也松懈了下来,又变成了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
  “.......小娘子知道谷价。”
  叶青釉难得有些莫名,感觉有什么东西闪过自己脑子,可电光火石之间,又什么都抓不住,只得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知道。”
  “可这不该是老百姓都知道的事儿吗?”
  原先她还以为以越小公子那一副受气小包子的模样,这回肯定伤心欲绝,可这些反应,明显有些不对?
  没等叶青釉想出个之所以然来,就听见小公子露出一个八颗牙齐晃人眼的朝气笑容来,像极了一只笨呼呼的傻修狗:
  “小娘子,你知道谷价,你不会是个贪官。”
  叶青釉心头一跳,没有开口说话,越小公子倒是浑不在意,傻笑了两声,继续说道:
  “谷价确实是老百姓该知道的事儿,可却绝对不是一个决心要贪的贪官会在意的事情,他们巴不得谷价越贵,粮商赚的越多,他们能从粮商手中得到的好处自然也就越多。”
  “小娘子知道陈米与新米是什么价,也知道为什么谷价会贵......”
  越小公子稍稍一停顿,叶青釉仿佛幻视到他的身后,正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在狂扫,愣是把她吓了一跳。
  越小公子斟酌几息也没想出什么场面话来,反倒是开怀之意翻涌,终是决定有什么说什么:
  “我父亲为官多年,也有不少学生,有一个自幼家贫,靠着读书上进的兄长,我记得尤为深,他没有门道,熬了许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补缺,能有机会留在汴京,往后加官进爵也未必不可,可他愣是要回自己家乡补缺,做一方小小的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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