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他见到更大那条鱼的时候,也会像她一样卑躬屈膝?
  可这样的话,听起来,可真不像是什么好事。
  仿若冥冥之中,哪怕她再努力,始终会有更大的鱼,一切更不会改变......
  .......
  .......
  窗前被秋意裹挟的焦黄竹叶,摇摇欲坠。
  虽被人时时猜测会坠落,可仍然撑了五六日,这才轰然倒塌。
  马氏刚刚回家不久,不知道家中事情,从坠地的竹叶上踩过,正要将行李放入房中歇歇脚,再去找自家小娘子说道说道此次出门发生的事儿。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被刚从小厨房端着托盘走出来的白氏吸引了目光,马氏慌忙上前,一边将托盘接过,一边着急开口道:
  “大娘子怎的还自己做这样粗重的活计?磕了碰了可怎么办?”
  白氏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好,眼下有些青黑,但脾性温和的她仍是撑着回道:
  “青儿病了,我这当娘的煎碗药算什么?”
  马氏一愣,下意识往自己的手中看去,果然,托盘上是一碗熬至漆黑如墨,内里还有些许沉淀的汤药,旁边还有几颗蜜饯,想来是喝药之后用来甜口用的。
  一听到是生病,想到自家小娘子先前为她们一家做的那些事儿,马氏不自觉就多了几分心疼来:
  “还未入冬呢,小娘子怎就不小心病了,大娘子,大夫可有说是什么病?在我们北地要是得了风寒,可不好治......”
  马氏向来没什么心眼,说这话倒也不是为了咒自家小娘子什么,所以刚刚说完,就觉不妥,连忙将头瞥向一旁,呸了好几下。
  白氏有些失神,没回答马氏的问题,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廊外,难得语气坚定的嘱咐道:
  “你将药送给青儿罢。”
  马氏有些不明所以,可白氏匆匆反身而走,再没给人开口的机会。
  于是,马氏也只好压着一头雾水,端着汤药就进了自家小娘子的屋子。
  这不进不知道,一进着实是吓了一大跳——
  屋中一片死寂,门窗内侧都被定上了黑布阻挡日光,人入其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病患需得晒太阳。
  不,别说是病患,就算是普通人,也没见几个人在屋内,就将窗布钉死的道理。
  马氏心中骇的厉害,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愣愣的端着汤药慢慢往里面进。
  好在她端着汤药,门没关,丝丝日光从背后渗透进来,很快就让她找到了自家小娘子的床榻。
  满脸惨白的叶青釉浑浑噩噩的躺着,脑中一片混沌的她,只听见似乎是有人来,可勉强睁开眼,却又无法看清楚对面到底是谁,只能张口又重复问了一遍这几日问最多的一个问题:
  “阿娘,你与阿爹再有一个孩子了吗?”
  没错。
  这就是叶青釉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地方。
  白氏与叶守钱都十分老实,老实到了一种甚至有些可憎的地步。
  虽不知为什么这回突然病来如山倒,可她要是真的死了,叶氏与叶守钱仍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
  若是她死了,爹娘还有一个孩子,往后离叶家远远的,好生养护着孩子,一家人健康喜乐,才不会时时惦记她,以至于走上绝路。
  马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瞧着叶青釉仅仅几日就憔悴到不成人样的脸,当即眼中湿了一片:
  “.......小娘子?”
  叶青釉听到声音,愣了几息,这才反应过来是谁,忍着头痛在脑海里斟酌了半晌,这才伸出手去寻对方的影子:
  “马婶子,事情办的完了?春红姐如今如何?”
  马氏慌张将汤药放在脚踏之上,去扶叶青釉,悲戚的言语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娘子如今病成这样,哪里还管什么春红夏红!”
  “不过才几日功夫,小娘子怎的病成这样?大夫没来看过吗?如何说的?”
  马氏知道自家小娘子在病中,可能不便多问。
  可是仅仅几日功夫,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娘子就变成了这样,如何让她不吃惊?
  吃惊,自然就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奈何,叶青釉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青釉咳了几声,断断续续憋出一句话道:
  “我也不知,前几日,哦,也就是瓷铺开业第二日,我在厅屋那头看凤尾竹......突然就倒了下去。”
  这话没有说假。
  她前几日与越大公子谈完,正想缓解心中郁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就黑了下去。
  事情来的太快,那时家中无人,都在瓷铺忙活,她好像是躺了片刻,这才被人扶了起来,随后便是白氏仓皇的呼喊,叶守钱宽厚的肩背,大夫略带苍老的诊断声......
  总之,一片嘈杂。
  而之所以能醒,还是第二日越大公子久等叶青釉放瓷不成,亲自来寻,知道出事之后又带了府城里曾在宫中服侍过的太医前来救治,这才堪堪捡回一条小命。
  说实话,她躺了这几日,虽然脑子不是很清醒,但也知道,自己昏倒时身边没人,更没有吃什么东西,不该会出现什么暗杀毒害的桥段。
  但她就是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生这样的大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痛,魂魄都要离体一般。
  叶青釉吐出喉咙里扼喉的浊气,艰难伸出手去够马氏放在床前脚踏上的汤药:
  “算了......让我喝药吧。”
  早点喝药早点好,不为青史留名,起码也得好好活着,先将影青瓷传下去再死。
  马氏心善,心疼的眼泪汗水糊了一脸,愣是咬着牙没哭出声,赶忙将碗端起,指尖刚刚触碰到碗,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这汤药怎么是凉的?”
  叶青釉也是一愣,但她头晕眼花,浑身难受的厉害,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太清楚,自然也想不起来之前自己喝的汤药是不是凉的,又是何味道。
  马氏摸着碗底,脸上具是茫然,她有心想说上一嘴,可这是白氏所熬,哪有娘亲给自家闺女喝冷药呢?
  她疑心是自己弄错了,赶忙在碗沿的位置点了一点内里黑乎乎的汤药,更是一阵惊疑不定:
  “......真的是凉的。”
  “而且......”
  马氏面露疑惑,仔仔细细凭着不多的光,看向因试药而动荡的碗中涟漪:
  “这底下,是不是有东西?怎么看着像是......符纸?”
  叶青釉原本已是病的起都起不来,最后两字一出,愣是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着一口气将上半身撑了起来:
  “给我看。”
  马氏先是被自家小娘子的动作又吓了一跳,可今日心惊胆战的次数太多,愣神过后,竟是平静了下来,还不忘取来一个靠枕垫在了叶青釉腰后,这才将汤药递出。
  叶青釉脑中一片混沌,手也抖得厉害,眼睛看了好几次,没能看清楚碗里的东西,才发现一件自己忽略许久的事儿来:
  “屋中为什么是黑的?”
  她这几日,难道一直待在这一片漆黑之中?
  马氏虽稀里糊涂,可架不住她手脚麻利,立马将窗前几张黑布扯了。
  日头洒进房中,叶青釉眼中一片刺痛,忍不住咳了一声,原本就极痛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双大手挤碎一般,痛的她几乎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不过事到如今,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叶青釉努力揉了揉眼,奋力往黑沉沉的汤碗中看去——
  黑乎乎的汤药中,果然因为晃荡而翻涌出几张碎屑来。
  碎屑极小,可依稀还是能瞧见黄符与朱砂交融。
  这碗汤药,赫然正是一碗兑过符水的‘药’。
  叶青釉大骇之下,纤细的手腕一翻,径直将汤药打翻在地上,炸开一片碎瓷之声。
  马氏不懂那些弯弯道道,只知道自己小娘子有些不对劲,还劝道:
  “许是天已经转冷,我路上走的慢,有些凉了,我再去温温。”
  无论是南地北地,家中有人大病不愈,选择鬼神之说的人不在少数。
  既然选择相信,那化符水,朱砂,雄黄酒等驱邪之物,就更是常见。
  所以对马氏而言,吃惊的并不是自家大娘子会选择用化符水,而是为何汤药是冷的。
  马婶子慌忙站起身要走,叶青釉心跳的飞快,却仍奋力伸出手去,勉强拦住了对方:
  “......别去。”
  不可去,也不能去。
  求神拜佛乃是常态,不值得说道。
  可她心中,则是真的有鬼。
  原先被刻意忽略的东西涌上脑海,叶青釉方才想起来——
  自己晕倒那日,赫然正是重阳节。
  若灭有记错,重阳二字取自‘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万物不遂,不通不顺’之意。
  简而言之,自古就是镇凶,辟邪,避祸之日。
  而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凶,邪,祸......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