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叶青釉:.......
  这才是越小公子关注的重点吗?
  死可以,但是聘不到狸奴就不行?
  还有这一幅坦坦荡荡的‘我不行,但是我爹娘父兄行的不能再行’的小骄傲模样是怎么回事?
  下一瞬,叶青釉笑了。
  灯下窥美人,仅存的微光下,看人简直不能更清楚。
  对方在撒谎。
  叶青釉轻问道:
  “小公子不畏死?”
  越明礼轻答道:
  “人谁不死?”
  越家一门新贵。
  早些年的时候,一家之中贩夫走卒与将军文臣五世同堂。
  贩夫走卒长寿七十喜丧,将军文臣也未必多活几岁。
  白驹过隙,比起一世郁郁,倒不如知道死期来的洒脱。
  叶青釉手指无意识的紧了紧,看清对方反过来安慰时的那份坦然,第一次为自己爱逗弄人感到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惭愧?
  分明,分明是害怕的。
  不然也不会有些发颤。
  可越小公子却半步也没退,不只是没退,甚至连后仰闪躲的动作也没有。
  真是奇了。
  这几日里,她看不透的事儿分外多。
  叶青釉握拳至唇边,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咳:
  “我刚刚是逗你的,没有时疫.......”
  这回,越明礼是真的怔住了。
  叶青釉速度极快的讲了一遍摘除自身弊缺的‘毒事’,越明礼从满头雾水,骇然,到愠怒:
  “怎还有这种事情?!”
  “为何没有听到将人犯抓到的消息?这事儿不该早报官府吗?可现如今分明连小娘子病症的缘由都没有个确切些的说法?”
  原先觉得小娘子能干,所以才将家里置办的妥帖。
  如今看来,到现在人犯还在外潜逃,叶小娘子的爹娘也不知出来澄清,那明显就是糊涂!
  既不抓人,也不澄清,将人安置在黑屋子里,听说甚至连兄长特地寻来给叶小娘子看病的大夫,只来得及下了一剂吊命的猛药,便被赶走了......
  这桩桩件件,听着可真不像回事!
  叶青釉瞧见面前那张眉宇紧锁的少年面容,隐约猜到对方在想什么,可到底是没有开口。
  若是她,当然有更好的抉择。
  可也是她,才会让爹娘存心大乱,做出这么些看着昏头无比,实则其实前路注定的举动。
  毕竟,别人不清楚叶青釉的底细,难道自家爹娘,还能不知道自家事吗?
  若是将矛头直指叶守财,那万一叶家又寻了更厉害的道长来,又当怎么办?
  应当也是如此,叶守钱与白氏二人才选择吃下暗亏。
  比起抓到凶手,他们更怕闺女有危险。
  若不能斩草除根,那就只能‘穷寇莫追’。
  不然小人之心,猜不到,也防不住。
  这回之事,若不是叶守钱与白氏夫妻二人拿命相护,若不是她往日里余威仍在,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人没有将这事儿传言出去,若......
  若这件事儿不发生在她身上,而是放在其他小娘子身上。
  那一切,可真的都完了。
  只要有心之人,去求来带毒的朱砂符,再以抓邪祟之名将人害死,无论是吃绝户,吞嫁妆,还是得些外人看不到的好处.......应该都能得手。
  以鬼神之名,行恶鬼之事。
  纵使没成功杀掉人,也落下了一根吐不出的尖针。
  长久以往,若心志不坚,少不得被离间。
  有些人,当真比之邪祟还不如。
  叶青釉缓了缓神,勉强压下心里那口杀人的冲动,答道:
  “事已至此,再不必多说什么。”
  反正今后时日还长,总有机会。
  而下一回,她真不会再留任何一点儿活路给他们。
  越明礼被此一呛声,原本脸上的愠色顿时散了,他满以为是叶小娘子不喜他埋怨爹娘,一时有些紧张起来:
  “叶小娘子,我不是憎怨你爹娘的意思,我只是.......”
  他只是遵从圣贤书上所说的——
  一切,本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爹娘该有爹娘的样子,慈爱仁善,儿女也可在不懂事的年纪无忧无虑,在该担指责赡养爹娘的时候,尽心尽力。
  本该护佑儿女的爹娘没护住儿女,反倒是一切等着孩子做主.......
  若是一切风平浪静,倒也没人说什么。
  可一旦有什么事儿,叶小娘子倒了下去,方才惊觉揠苗助长之害来。
  越明礼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怎么表述出来。
  叶青釉自然明白对方不是真的指手画脚,只是这件事内里的关键与苦楚,却无法对外人所说道,只能叹了一口气,强行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些烦心事。”
  “你这回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算算时间,她应该也有大半月没有亲自动手烧过瓷器了。
  都说日久见人心,越小公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不顾危险来看她,叶青釉心中感念,心中难免生了几分感念,不等对方措辞,便道:
  “......我给你烧瓷。”
  “只要你开口,无论是什么瓷,我都为你烧。”
  这一回,光是对方破开一片漆黑,宽慰她生死的举动,她便想给越小公子烧很多的瓷。
  越小公子喜欢狸奴,等她病稍稍好些,她便单独开上一窑大窑,全烧狸奴。
  若是有什么要求,想要好瓷送礼,她也能做到,并且已经打定主意分文不取。
  可......
  一切似乎与叶青釉所想截然不同。
  越小公子闻言,立马摇了摇头,他将一直没被叶青釉放在眼中的肩头包裹取了下来,放在了床沿的位置,示意叶小娘子查看。
  他一直很知礼,即使是偷偷摸摸进小娘子房中的举动,也是半跪坐在床前,眼睛并不怎么直视叶青釉。
  此时取出小包裹,纵使已经越过帷幔,明明白白看到叶青釉伸手去接,也并不相碰,只径直将东西放在床沿边,便重新捏紧油灯:
  “小娘子......”
  “你看看,能不能含着,我特地从各处搜罗来的。”
  什么东西含着?
  叶青釉有些疑惑,掀开包裹一看,顿时一脸古怪。
  包裹内,放置着数颗通体莹润,瞧着便价值不菲的宝珠。
  自指甲盖那么大,一直到拳头大小,全部都有。
  叶青釉脑中有一道快如闪电般的念头闪了过去,可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越明礼倒是自己先说了出来:
  “叶小娘子说过,你哪怕是死,也想含着宝珠而死。”
  “我,我不是为了瓷器来的,我真的只是想再见一面小娘子......将这些宝珠带给你。”
  是了。
  她怎么忘了,她分明说过的。
  当时,她烧瓷的生意刚刚起来一些,有生意,自然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叶青釉清楚明白的记得当时玩的花招是拍卖,曾有一个人买的多,拍到手的价格又高,有了几分退意,想要在总价上压上一些。
  那时的她正觉自己的聪明无人可匹,直接就说:
  ‘我贪财,挣钱就是为了含着宝珠死,死后也要挣钱,哪怕是十殿阎罗来了,也没法子从我手中拿回头钱。’
  她这话的意思,其实内里就是带着些混不吝的贪财。
  所谓的含宝珠而死,不是没有缘由的胡诌。
  自古的殡葬之礼,有银钱有身份的人死后想要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就会想要带些生前的东西入葬。
  而选东西的时候,为防死后东西被土夫子所窃,尽量又是选择又小又值钱的东西陪葬。
  金银珠宝里,金银太大,宝物千奇百怪,只有珠子还算能贴身存放,并且能藏入口中,不容易被窃。
  她贪财,她自己知道自己贪财。
  不单是贪财,还自满、暴烈、刚愎自用,甚至还有许多更大,更不为人所道的缺陷。
  可她向来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因为,她会烧瓷,烧好瓷,烧别人不会,不能烧的瓷。
  别说是当世无人能敌,便是从前师长也亲口承认过,他不如她,若将一切传承教到她手中,不过数年,定能大兴。
  仿佛是浑然天成一般,她看人,哪怕表面毕恭毕敬,可总会在心中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们有求于我】
  叶青釉总会这么想。
  哪怕受制于人,也能抓住自己的优势,进行利益交换。
  她的瓷路一片坦途,以至于其他弊端都可以被遮蔽。
  可那时候的她,尚且未知道,一旦有人不是为瓷而来。
  那就到了自己溃不成军的时候。
  怎么会有人不要瓷呢?
  怎么会呢?
  有些怕对方不懂,叶青釉捏紧双掌捧着的包裹,一字一顿道:
  “我有银钱,我不会缺银钱。”
  “我能烧出举世皆惊的瓷器,你只要拿着它们,往后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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