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青年不算多俊朗无双,可眉眼之间却颇有几分熟悉,叶青釉一愣,想要细看,便听下人们唤了一声‘四公子’,那位青年便随之一起退了下去。
  牵巾仍有引动,叶青釉收回视线,抬步进了家庙。
  拜家庙。
  拜舅姑。
  松上一丝发髻,剪落,用彩绳将男女二人的发丝合髻。
  最后......
  才是交卺。
  葫芦一分为二成瓢,柄处以彩绳相连,以之盛酒,夫妻共饮,便称之为交卺。
  软帐红灯,红男绿女。
  叶青釉接过酒瓢,没等对方同饮,便一口而尽,随即动了动衣角,将怀里藏了许久的瓷瓶取出,当着越缜的面,也顶着一屋子人好奇的视线,将内里的粉末撒在了对方那瓢的酒里。
  越缜维持了一日的微笑到底是破了功,大笑起来:
  “夫人这是做什么?”
  叶青釉瞥了对方一眼,方才说了这两年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毒药。”
  她一派正经,又直言直语,反倒是让房中听到这消息的下人们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越缜唇边的弧度越发明显,他笑的一时间都有些端不住瓢,酒液晃动,险些外溅,他终于是有些回了神智,也直接将瓢中之酒一饮而尽,方才将双瓢丢在了地上:
  “夫人素来爱开玩笑,你们往后伺候的时候注意些,莫要当真。”
  他不介意,于是一房之中的下人们也没有人敢在意。
  所幸,地上的双瓢掷出了一仰一覆,一阴一阳的好‘杯’,下人们于是纷纷恭贺起来。
  叶青釉就这么听着越缜的笑,面无表情的看着下人们讨完赏钱后如潮水般褪去。
  越缜笑的前仰后合,越发衬的整个人神采飞扬,他笑了半晌,才似是无意一般,问道:
  “夫人,为何你这毒药毒不死人?”
  “是没有可用的人替你买药?还是买到了假药?”
  叶青釉撑了撑嘴角:
  “许是买到了假药,让你讨了便宜。”
  越缜‘啊’了一声,像是信了,状若苦恼一般,陪着叶青釉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天子脚下,怎会有卖假药的商贾,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叶青釉掀了掀眼皮,没有理会对方。
  可她不言语,不代表越缜不会动作。
  只一瞬,一道力袭来,原本在她手上难以卸下的沉重发冠,便掉落在了地上。
  叶青釉心中一惊,本能想躲,可又一瞬,她便被牢牢按住了肩膀,固定在婚床上,难以动弹。
  两人一站,一坐,越缜还在笑,只是叶青釉却从这笑中,看出了几分外人难以瞧出的疯癫:
  “不过,卖假药的事情先放一边,我才想到,刚刚好像没有听夫人好好唤我.....这可不行。”
  他在叶青釉的耳畔微笑,吐息,甚至还给叶青釉揉着肩膀,看着温柔,体贴,十成十好说话的模样,只有叶青釉能感觉到肩膀处传来囚固的力道。
  越缜的气息微微喷洒在她的鬓发之上,可不知为何,叶青釉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温暖:
  “夫人,你告诉为夫,刚刚你唤我什么?”
  叶青釉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已经一派清明,她伸出手,摸向了按住自己肩膀的手,轻声道:
  “那药本就没有毒。”
  她再笨,也不可能在新婚夜杀害位高权重的夫婿。
  不然莫说是她,连带着叶家祖坟只怕也要被刨上一遍。
  她只是......
  只是不甘而已。
  若是能使越缜当着下人的面动怒,触怒对方,那往后,说不准她还能有别种活法。
  可她也万万没有想过,越缜会面不改色的喝下‘毒酒’,反倒帮她解了围。
  疯癫之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疯癫的。
  这道理还真没说错。
  男子体热,而她的手反倒很冰,越缜没有甩开她的手,反倒是亲昵的反握住了她的手,垂下头,轻嗅了一下。
  叶青釉见过他很多回,很多很多回,却也是第一次被如此亲近以待。
  往日里对那副好皮囊的欣赏已然褪去,只有被毒蛇缠绕的冰冷感。
  叶青釉复又闭上了眼,可却又一次,被捏住了下巴。
  越缜从她的背后半搂住她,一手捏着她纤细的手轻嗅,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复又执拗的问道:
  “为夫没有听清,你刚刚唤为夫什么?”
  叶青釉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
  “给你台阶你就下吧,我要是喊声明礼出来,你不难受吗?”
  被毒蛇盯上的寒冷感散去,越缜又一次没忍住,哈哈大笑。
  叶青釉这回特地注意了他的神态,他的脸上真的没有半分恼怒,不快,只有胜者的快意与傲然:
  “不难受,现在活着的是我,娶到你的也是我。”
  “明礼对我言之凿凿,可最后他只能拿到那只冷冰冰的水盂,而你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嫁于了我为妻,我难受什么?”
  越缜很畅然,微微抬起头,将脸贴近了叶青釉的脸:
  “你与明礼前般好,你又不给他殉死,纵使是想杀我,如今不也只能伏低做小吗?”
  “我....我是真畅快,畅快到哪怕转世投胎,也想记住今日,夫人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叶青釉没有回答,可越缜却仍想得到答案:
  “告诉为夫,你得唤为夫什么?”
  叶青釉喉头滚动,许久,到底是唤了出来:
  “......夫君。”
  越缜哈哈大笑,松开了扣住叶青釉下巴的手,又以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朱唇,轻声唤道:
  “那今后在外人面前,你又如何称呼你自己呢?”
  这回,她回的很快。
  她说:
  “越叶氏。”】
  第324章 番外一同类(10)
  红烛之下,珠帐迷眼,鬼魅般悄祟的笑声逐渐远去。
  叶青釉隐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可每当想要细想,便一阵阵的头痛欲裂。
  她很难受,难受到难以呼吸,但她始终没能离开,只能拼命晃着脑袋想要保持清醒。
  可没等到清醒,她又见到了面前的事物。
  【软帐。
  是另一层软帐。
  她站在软帐外,鼻尖有一阵阵的药香扑鼻而来。
  叶青釉略微有些清明的脑袋立马意识到了这里是何处。
  她有心想要证实,于是微微掀动了床帐,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面容是熟悉的,只是较之从前,老了几岁,又因困于病症,已然有些瘦削。
  此时合着眼,也不知是死是活。
  叶青釉松了口气,坐在床畔,越想越开心,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音。
  有人拍了拍她撑着床的手的手背,哑声道:
  “夫人也别笑的太大声。”
  那手不复从前修长,反倒是皮包骨,叶青釉嫌弃有病气,微微蹙眉,反手就将那手甩了出去:
  “我不仅今日笑,明日笑,还只等你死了,去你坟头笑。”
  越缜被力道所退,也没动怒,只是复又面容平缓的躺着看她。
  叶青釉拍着胸口想了半晌,又去内室里取了匣子钱箱,回到床前细数起来。
  她数的极为仔细,一丝一毫也没放过,不免又惹得越缜侧目:
  “......你要走?”
  叶青釉不愿与将死之人多嘴,可架不住心情着实好,还是回了一句:
  “也许吧。”
  “‘越侯死后,越叶氏伤心过度,当场殉死’如此假死离开,不也挺好的吗?我还年轻的很,往后同我的夫君会谢你给的这么多银钱的。”
  床帐中的越缜有些沉默,好半晌才有声音穿过帐中,隐约传来:
  “我们没有子嗣,我死后,夫人若立马死去,家中财物要么归族祠,要么归已经分家的二房三房叔婶,他们会有人来清点,发现银钱不对,也会追查的。”
  “况且,咳咳,况且,我死后一定还会有追封,夫人的品阶没准还能再升上一升,若现在走,什么也没有。”
  叶青釉不爱听这话,尤其是手上捏着银钱的时候听这话。
  索性床边还有冷‘药’,她站起身,又给对方灌了半碗,方才继续数钱。
  床帐中传来数道被药水呛声的咳嗽,叶青釉头也没回,看着眼前的珍宝,笑的畅快非常:
  “越缜,我爹娘没了,家中唯一的几个老帮工也各自散了,你也要死了,如今,该是我做主的时候了,若是还想多活些时日,就莫要对我指手画脚。”
  咳嗽声痛苦而悠远,好半晌才勉强找回了声音:
  “......我以为几年前你爹娘一同跳炉赴死的时候,你会对我下手的,没想到你又熬了几年......到底还是失算了。”
  叶青釉想起那对终于心病难医,思念闺女成疾,最终选择入龙窑而亡的夫妻,手指下意识的一顿,随即反应过来,继续清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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