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不,或许也是见过的。
  从前,从前那一次,刚刚进师门时的那一次。
  不甘......
  看着,很不甘。
  这回的事情,给她的刺激这么大吗?
  还是.....
  还是如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呢?
  王大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茶楼里面有人吵架,总是要阻拦的,他脚步灵敏的穿过桌椅,直奔而来,可刚刚到桌前准备开劝。
  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就已经身体一歪,靠着轮椅,又一次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这一动一静,转变的太快,着实是令王大宝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甚至有几分怀疑是自己昏头,出了几分幻觉。
  漂亮小姑娘压根不疯癫,她还是那个娇娇弱弱,像是个林黛玉似的小姑娘.......
  好吧。
  一点没可能。
  她虽靠回了轮椅里,可整个人的脸色白的吓人,喘气间因动作而散乱在脸颊左右的发丝也没起伏,整个人就像个悄无声息的女鬼一般。
  这回,王大宝是真的有点怕了。
  他小心翼翼的凑到自家大舅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大舅,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点脑子.....脑子不好使?”
  “她要是病了,咱们趁早把她送康宁里去吧?”
  康宁,当地人对精神病院的简称。
  这已经是非常委婉的说法,可赵守钱不爱听。
  赵守钱按着自己的心脏位置,从震惊中缓过神,推了大宝一把:
  “没事,我们俩刚刚吵架了......”
  “你做你的菜去。”
  大宝松了一口气,也没多想,转身又去忙碌。
  赵守钱的视线重新落回叶青釉的身上,满是不忍,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都没有能说出什么来。
  不过这回,叶青釉没有给他机会:
  “师兄,为恶者哪怕一时再风光,却也不是一直能得上苍眷顾的。”
  “你让我别报仇,别那么在意钱财.......”
  “可事实就是,除了这些,我抓不住别的东西。”
  叶青釉抬起眼,凌乱的发丝散下,遮盖了她大半的眉眼,令她只能从发缝中窥视赵守钱,像蹲在窄浅下水道口窥伺人类的老鼠。
  她说:
  “你觉得我如今在瓷所风光,觉得我可以自理门户,所以下意识袒护那个害我的人,让我离开。”
  “可你却没看到我当年没有家世背景,没有金钱开道,甚至连个身份证都没有,为了进这个瓷所,到底花费了掏空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手段。”
  “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过在瓷所里面老去,养养资历,说不准晚些年还能带几个徒弟,为人师表,受人敬仰........但,我没有这个机会。”
  最后几个字,振聋发聩。
  赵守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就有些不太好看的脸色一寸寸的惨白下去。
  叶青釉轻声道:
  “我没有这个机会。”
  “因为有人为了继承这个瓷所,二话不说就要开车撞死我。”
  “因为你甚至没有问过我想不想留在这个瓷所,你只会说‘你发发慈悲,离开瓷所’。”
  叶青釉每次回想起那天的聊天记录,都有些想笑。
  她想笑的,但是她真的笑不出来。
  她伸出一个指头,努力的想牵动嘴角,但是也没能成功。
  因为,她碰到了嘴唇。
  于是,她又开始有些想说话:
  “我没有机会。”
  “我好不容易从我生母给我带来的婚姻阴影中脱离,已经想好了与他婚后的日子,想好了生上一两个孩子,想好了勇敢的试试安定的日子,试试爱与被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明明,明明就只差最后一点点,只要我开口,他一定会娶我。”
  “可他没有听到我想嫁给他......他死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是永远都落不到地上的烟尘。
  风一吹,就散了大半。
  但要命的是,他又没有真正远离,虽然看不到,可只要风消散,只要还在呼吸,总会想起来的。
  叶青釉缓缓摩挲着自己唇珠的位置,想要怀念那种感觉。
  但,太久远了。
  太久远了。
  她这样薄情的人,早就想不起来了。
  赵守钱闻言大为震惊,显然不知道叶青釉还有这样的往事。
  他惨白着脸,斟酌着,嗫嚅着,想要开口宽慰。
  可叶青釉,仍是先一步打断了他。
  她说道:
  “我没有机会。”
  “我哪怕是将瓷烧的再美,再好,那些瓷的价值,终究还是人所赋予的。”
  “师父烧了一辈子的瓷,名动九州,声扬四海,可也只是一个所长。”
  “我哪怕是超过他,我又能得到什么?”
  “所长?馆长?还是某某大拿,某某大师的头衔?”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得罪了一个高官,他想让我滚蛋,想让我身败名裂,我能自保的概率能有多大?”
  概率有多大?
  那当然是......万不存一。
  对面是赵守钱白到吓人的脸,叶青釉摩挲着这幅躯壳手指上久违的老茧,缓声道:
  “我没有机会,阿爹。”
  “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第332章 番外一同类(18)
  阿爹,一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称呼,也绝对不是叶青釉该对自家师兄的称呼。
  但,叶青釉真的累了。
  累到有些意识混沌,疲惫不堪。
  累到有些怀念梦中那个宽厚仁善,袒护自己的阿爹。
  但——
  长留或许说的没错,今生,或许真的是所谓的转世。
  无论容貌变成什么样子,无论身材神态变成什么样子,一个人的脾气秉性.....
  或者说,‘魂魄’,总不会轻易更改。
  那就意味着,面前的人,还是那个给了叶青釉些许真心慈爱,可也糊涂到了极点的糊涂鬼。
  糊!涂!鬼!
  叶青釉抬起眼,对上的就是面露怔愣的赵守钱。
  赵守钱显然被刚刚叶青釉对她的称呼震住,好半晌,才手忙脚乱的站起身:
  “青釉,我真的没有想过.......”
  怎,怎么一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明明,明明之前所想,与现在完全不同啊!
  叶青釉怪笑了一声:
  “你不是没有想过,你只是觉得我比那个人要厉害一点儿,所以我就得‘宽宏大量’,得在一切发生之后,做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原谅对方,甚至还得退避三舍.......”
  “简单来说就是,我厉害,我活该吃亏。”
  “可我又不欠他什么,凭什么要我让?”
  赵守钱颓废的坐在位置上,又一次不说话了。
  叶青釉慢慢收束手指,最后推动轮椅,往门口行去。
  身后,多年的老师兄又开口唤了一声。
  这一声很轻,却掺杂着无数的纠结,痛苦。
  叶青釉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前尘与喧嚣终究是被隔绝到了耳后。
  此后的每分每秒,都是十足十的煎熬。
  而这痛苦的由来,无非源自于越缜。
  此世的越缜。
  不知是前世越缜比叶青釉死的早的缘故,此世的越缜,醒来的也足够早。
  或者说,已经抢占了所有的先机。
  有他在,有长留,钱三,这些显然已经大致知道她目的的人存在,她没有办法从越缜的墓葬中得到一大笔金钱,没有办法做很多事情。
  有他在,她对本已经唾手可得的骸骨,也开始惴惴不安。
  毕竟,那群人已经研究过鸳鸯水盂,不可能不知道同墓葬出土的其他遗物。
  叶青釉怕遇见阻拦,更怕自己将明礼再次埋葬之后,越缜那个疯子会追踪到下葬的地方,然后将骸骨再一次的挖出来,用以威胁。
  但——
  事实证明,叶青釉对越缜的怀疑,还是太中规中矩了一些。
  越缜这人的疯癫,甚至连同床共枕十年的人都难以真正猜测出来他想要干什么。
  因为,比越明礼的骸骨更早到叶青釉手上的,是越缜的骸骨。
  或者说,前世的越缜的骸骨。
  气度平稳的男人站在叶青釉的家门口,见到叶青釉出来之后,招呼着同行的几个黑衣男人将各自带来的几个密不透风的箱子放在门口。
  每个箱子都不大,但显然,分量不轻,有些甚至需要两个男人合力才能抬动。
  徐长留很平静,直接将自己手中那个密封完好的纸箱递给了叶青釉。
  叶青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打开了纸箱,见到了那具已然面目全非的骸骨。
  为什么如此确定那是越缜的骸骨呢?
  其实不单单是因为那是徐长留送来的东西,也不仅仅是因为这群人浑身的风尘仆仆触动了叶青釉的直觉,也因为,这具骸骨,骨头缝隙里,都弥漫着一种从内至外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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