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他好像把我当成了被抢过来的女人,笨拙的,愚蠢的,用对哄智障的眼神与言语对待我。
不过......
我也很喜欢他。
怎么会有天生就纯白无暇的傻子呢?
怎么会有在毒窟里还一遍遍教人读书念字的傻子呢?
怎么会有.....
怎么会明明知道我是一个贪生怕死,贪慕虚荣,心狠手辣的女人后,仍然不顾一切接近我的傻子呢?
我不知道,我不懂。
但我,确实做了一件蠢事。
我配合他捣毁了那个窝点,我想看他撕破那张伪善的脸,将我逮捕入狱的模样。
你知道的,你肯定知道那种感觉的,毕竟你身上有我一半的血脉。
你肯定知道这种,抓心挠肝,比起入狱,比起皮肉之苦,比起马上就会死亡,还要煎熬且痛苦的感觉。
我太想看见他离开我的模样了。
但是,没有。
没有,他没有离开,没有举报我。
相反,那天之后,他就辞职,离开了原本即将一路顺遂的前程。
真是奇妙。
这种人,这种名为‘爱’的东西,可真是奇妙。
我认命了。
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我认下他就是我的命了。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有一个家,一个或是几个的孩子,两份拼死拼活,累的半死,却只够勉强活口的微薄薪水。
我其实已经在想怎么避开他,多弄些钱,以后好维持我们的生活了。
但......
没错,又是一个但是。
但是他,死了。
死的毫无预兆。
那天我肚子疼,要生产,还没生下你,就没了力气,医生说吃点东西补充力气,我说想喝粥,他说他去买,然后就躺在了那条无人问津的小巷子里。
手里还仅仅的握着那碗粥的袋子。
我报了警,然后见到了凶手想告诉我的凶手,一切滑稽的就像是在演一场上世纪才有的默剧。
但是,我认了。
我甚至连尸体都没要。
不然,我们没有办法离开哪里。
.......
他应该是去买粥的,他明明是应该去买粥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笨得要死,买个粥买了十几年还没回来。
我应该去找找他的。
是的,应该去找找的。
不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该死,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粥啊!
为什么,凭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与他白头偕老,却被抛下了。
.......
哦,不写到这里我都差点忘记了。
被抛下的不仅仅有我,还有你。
唉,你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啊。
哪怕让他知道世上多一个人会像他也好啊.....
说不定那时你一出生,他看到是个男孩,也能撑住一口气......
好吧,这是不可能的,你出生时候他应该就已经死了。
这些都是骗人的假话。
我只是单纯的厌恶你,像在厌恶镜中的自己而已。
你也很讨厌我,对吧?
说你讨厌我吧,说你像我讨厌你一样讨厌我吧。
你知道的,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的。
.......
这信怎么这么长,怎么无论怎么写也写不完.....
好吧,那我再写一些吧。
那天的事情,你也蛮配合啊,居然还知道给我暗示对方有家底。
啧,我说什么来着,你个没心肝的东西,永远不会懂什么是感情,永远是个祸害,永远.....像我。
五十万,五十万,啧。
我给你留了些,表,金子,还有三十万的现金,都在箱子里面。
这钱绝对够你换掉那双湿掉的鞋子,换一身新的衣服,再买一把伞,剩下的......那个男孩子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换个地方生活。
我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拿着剩下的钱,要再去找找他,不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死了也不能瞑目。
其他闲言碎语,就到此为止吧,若......】
若字的封口在信封的底部拉长,叶青釉微微抬了抬已经有些僵硬的脚,随后顺着笔迹而转面,看向底封最后几行字迹。
最后几行字很简单,笔迹却很重:
【若楠。
想起来了,你好像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过,你不可能摆脱这个名字的,因为你身上血液里留着你爸爸一半的血,而他,叫做楠竹。
最后的最后,谨记——
不要爱上一个短命的人。
不然,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叶青釉对情爱没有兴趣,所以本能忽略了最后那条‘忠告’。
但她这回,第一次看清楚了她自出生便被赋予的名字。
若楠。
不是若男。
居然.......不是若男。
自幼的颠沛流离,让她对言语与文字的差别有些钝化。
在一声声的ruonan,以及声嘶力竭疯癫喊叫声中长大的她,自然本能下意识的觉得那是‘若男’。
什么嘛.......
叶青釉丢开信纸,在无边的寂静中,弯下腰捂住肚子,许久许久,方才控制不住的癫狂大笑起来——
什么嘛!
狠毒就要狠毒到底啊!
让她窥见狠毒而又残忍的女人,心中还有一丝真心是怎么回事!
不会以为她会很感动,然后对这些年的折磨感恩戴德吧!?
既然早已说了她们相像,她当然也恨啊!
十二分的荒谬感中,叶青釉笑的越发肆无忌惮,她笑哑了嗓子,笑出了眼泪,笑的整间破旧的房子灰尘抖动。
泪眼模糊之中,叶青釉一手捧着笑累的肚子,一手擦拭着眼泪,抬起头准备触碰桌上的行李箱。
可也就是这么一瞬,泪光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站在刚刚被她打开通风的房门口。
不知何时来,也不知站了多久。
那人见她看过去,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反而声音温和的唤她:
“青釉妹妹。”
那一瞬,叶青釉唇边癫狂而又病态的笑,戛然而止。
第350章 番外二清明(15)
“......越明礼。”
叶青釉认出了少年的身影。
错愕,惊疑,怳悸......
一切犹如落入无边旷野的星星之火,勃发,溅射,以滔天之势席卷叶青釉的内心。
他怎么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难道一直在跟踪?
他又在门口呆了多久?
他又知道多少这个地址的旧闻?
叶青釉的内心一片混乱,连带着面上也一片空白。
这一瞬,她甚至生出了十分险恶的心思——
‘料理’掉这个少年.....怎么样?
越明礼能打听这个地址,他肯定也会打听到这周边人对她们母女的风评。
她与他说过的什么‘父母不和’‘重男轻女’‘教她制瓷的爷爷’....全部都是假的。
这里有的,只是一对几个月刚刚从外地远道而来的母女。
有钱人被敲诈之后,根本也不会忍气吞声。
王春月临时取出那么多现金,却没有带走,只要仔细查,也根本不是秘密。
或许,或许,他....他早知道,也早就清楚,那个雨夜,是叶青釉站在了‘施暴者’的立场,袒护了‘她’,而骗了他。
如今被抓了个正着,越明礼不会再管她,更不会再救她。
说不定,他还会忍无可忍,气不过将事情抖落出去......
太可恶了。
太可恶了!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好不容易才换掉那双脏污的鞋子,好不容易才拥有了一个温暖的房间,一个全是叽叽喳喳幼稚鬼的新学校.......
一切都要没有了。
一切都要没有了。
很多很多年后,叶青釉曾经回忆过这一天,她觉得自己当时的内心应该充满了无缘由的可笑恨意。
她还没有那么有城府,恨意会如凿如刻一般表露在脸上.....
他能看出来的,他该看出来的。
但是当下,或者说,此时此刻。
她的恨意没有,也没能落到实处。
越明礼站在房门之外,距离昏暗潮湿的屋内明明有段距离,可呼吸咫尺,就好像是始终在她身边。
他轻声说道:
“青釉妹妹,天黑了,我来接你回家。”
他的言语很轻,漂浮于漫天的尘埃之上,无处不在,也无所不在。
叶青釉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
她在‘岔路’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天早已经黑了,而她,离家还很远。
“啊......”
叶青釉的喉咙里滚动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绞尽脑汁的开始想借口。
说自己想妈妈了可以吗?
但是自己刚刚那副诡异的模样和癫狂的笑声,真的可以潦草带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