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越明礼还在手忙脚乱，叶青釉却在看到那一大堆红钞的瞬间，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蹲下身，伸出手，抚摸着那些象征她毕生欲望的物质，而后，将之往越明礼所在的方向推了一把。
早已被折腾了一晚上的行李箱早已经伤痕累累，在内敛沉秀的木制地板上没能前进多远，就停歇了下来。
叶青釉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我骗了你。”
世界随着这四个字而沉寂。
叶青釉心冷如铁，继续说道：
“那天让你掏钱，其实是我和我亲生母亲的合谋。”
“她一直在天南地北的寻找我父亲，不工作，也没有心思工作，所以我们的生活一直都很拮据。”
“我们维生的手段之一，就是骗人。她不是第一次在外面对我动手，通常我们会在人多的地方打暗号，找到一个心软的冤大头，骗上一笔钱。”
“她对我确实不好......但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因为我知道，她不仅仅是不爱我，她是连自己都不爱，如果她有一天表现出一点温柔，那就是总会带着真正令人难以承受的自毁感。”
言语徐徐，越明礼原本十分慌乱的动作逐渐放缓下来，叶青釉稍稍停顿一下，垂下眼，继续说道：
“我也不是什么被重男轻女长辈苛待的孩子，也没有什么从小带着我学瓷器常识的‘爷爷’，我没有身份证，纯粹是因为我亲妈也没有，她从前被通缉过。”
“我们去年开春的时候，本来想搭一种不用身份证，人满就发车的土巴士去福建滨海，结果我们登车后，她却看到窗外有一个侧脸很像我亲爹的人，她从车上跳了下来，我也陪着她跳了下来。”
“那个人当然不是我亲爹，但我们也错过了那班车。”
“而之所以选择来到龙泉，一来是因为我们没有更多的钱买其他车票，二来是因为龙泉没有机场，没有动车站，四面环山，交通不便，相对闭塞。”
叶青釉低着头，始终没有从那箱钱上挪开视线：
“我们来到龙泉之后，在一个餐馆里面分着吃了一碗面，我妈妈在结账的时候偷了店家抽屉里的一把钱，而我看到了他们家店的营业执照。”
“那个胖胖的面店老板姓叶.......”
“算了，青釉。”
越明礼突然出声打断道：
“算了，不要说了。”
叶青釉没有理会对方，反倒是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继续说道：
“那个人姓叶，对谁都笑，他煮面，他老婆就在收客人们留下的筷子和脏碗，收了之后放进后厨洗，回来的时候总得看一下趴在出餐口写作业的小女孩，小女孩写错了作业，俩夫妻也不气恼，那个胖老板还说‘哎呀，学不会也没关系，在学校食堂里面多吃点儿饭就好了，交的学费也是能从另一方面补回来的嘛’.......”
“我当时就想，为什么人家的家里，能够这么开心，而我的妈妈，只能在这种时候，去偷他们的钱呢？”
当时叶青釉没有能想出答案，不过，她想到了另一种窃取的办法。
她记下了那个姓氏，而后在某一天，闲逛到瓷所前的时候，又遇见了一个很有排场的老爷爷，令她想要得到那种“待遇”。
那天之后，她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这个名字当然是假的。”
叶青釉有些阴郁：
“所谓的‘叶’只是我想要得到的家庭与感情，所谓的‘青釉’，则是我想窃取的成就。”
“遇见你的那一天，我正在想怎么遇见李老爷子，怎么搭话，怎么成为他的徒弟，然后想办法骗他帮我解决我那时候的麻烦。”
那时候的麻烦是什么呢？
她想要一张身份证，最好，还能得到一些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足以果腹的食物......金钱，或压根就是令自己不会再陷入任何困境的权势。
但是，这些都不能说。
甚至，她可能，都无法换掉自己的旧鞋。
她得穿着那双湿透的旧鞋，很久，很久。
然后在拜入师门一月，一年，或者更遥远的以后，直到自己有能力掌控局势，不会被任何人看不起的时候，才能做好这些事。
不过，一切都没有按照叶青釉所想的走。
那天，那天，她遇见了越明礼。
一切就此改变。
她得到了比预想更多的东西，但也，变得更加贪心。
叶青釉垂下眼帘，暗暗舔了舔自己尖锐的虎牙。
她到底是开了口：
“越明礼，一切都是假的。”
“我知道你那天肯定对我侮辱你的叶小娘子而不高兴，但.....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会改，也改不了了。”
“你要是觉得我很阴暗，很龌龊，很卑鄙.......”
【我就杀了你。】
这念头在叶青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少年的清香仍在鼻尖翻涌，她开口时，终究还是换了一句：
“我们以后就当个陌生人。”
“你把这一箱钱留下，剩下的，我也会想办法还给你。”
第363章 番外二清明（28）
还钱。
真的是很痛苦的事情。
对叶青釉来说，和死亡也差不了多少。
毕竟，叶青釉追奉的人生信条就是‘有进无出’。
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但若真真切切要从她口袋里面掏出什么东西，无异于对着她亮出冷意森然的刀，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坐以待毙。
但——
叶青釉垂下眉眼，眼底好似又划过那夜磅礴的大雨。
但是，算了罢。
算了罢。
这么多年里，她从未遇见一个人为自己哭过，也从未有一个人，在王春月真的动手之前，拉她一把。
卖惨和卖惨，也是有差别的。
比起声声唾骂中，其他人围观，拍照，看戏，最终等到一个人忍无可忍/大发慈悲的掏钱了事。
一个当场跪下，哭的比挨打的她还难过的人.....
他在心疼。
而她，喜欢这种感觉。
越明礼给她带了很多便利，帮她进了瓷所，帮她搞定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搞定的身份，还给她找了一对极好的新父母......
甚至还教会了她一些，她从前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懂的东西。
他......很好。
还钱是应该的。
她，确实也对他有所......亏欠。
‘亏欠’二字闪过叶青釉的脑海，她还来不及分辨自己为什么本能的用了这两个略带古怪的字符，便听那头已经沉寂了大半天的越明礼，突然轻声开口说道：
“我知道。”
叶青釉脑中还在纠结，听到这句话，当即石化当场。
越明礼难得没有注意心上人的举动，只是又开始背对着她，慢慢在衣橱里摸索起来：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初见你时，你在为那一双漏水的鞋子而自卑；我知道你拿出的钱数绝对买不下那本书；我知道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的厌恶；我看到了你亲生母亲虽然抓起了你的头发，但是却始终没有将巴掌真的落在你身上.......”
衣柜里统共就那么几件衣服，越明礼兜兜转转，越翻却越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叶青釉的视线里，他埋下了头，只看背影，也像极了被人遗弃在雨中的狼狈小狗。
他的声音仍然很轻，但却夹杂了些许纠结与难过：
“我一直都知道。”
“青釉，我其实......没有那么笨。”
“你长得很漂亮，只要见过你的人，都不该忘记你，你那时见到我后，看样子像是很吃惊，你很不安，很局促，甚至下意识的动了动脚......”
“你始终在意那双鞋子，始终在意那个书店里面发生的事情。”
“我没有去看你的鞋子，你就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于是，我就更加不敢提起给你买一双新鞋子的事情。”
“那天在蛋糕店门口，不是我为了谁的生日而过生日，是因为我那天下课后刚好路过了那里，看到你蹲在蛋糕店门前，在看橱窗里面的蛋糕。”
“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时隔一年，那个只吃了一口的甜腻蛋糕，再一次击中了叶青釉的内心。
叶青釉站着，手指缓慢捻起，没有作声。
越明礼背对着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缓解言语中的涩意后，再次开口道：
“至于后来的事情.......其实也并不难知道。”
“银行一次性取大量的现金，是需要提前预约的。”
“我从家中拿东西凑钱的时候，我的养父多少知道了一些始末，他咨询了律师，律师说是能用敲诈的罪名，让你母亲进监狱，这样一来，也能避免你往后再次缠上，反复被原生家庭勒索，能有一个自由，幸福的生活。”
“我当时确实是犹豫的，但银行取钱的监控，以及你母亲离开时没有携带大宗物品的车站监控被调出之后，这份犹豫，其实也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