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此话一出,几个面容姣好些的年轻丫鬟顿时面露不忍之态,年长的婢子却没有任何犹豫,给了底下丫鬟们一个眼神,便携原先浩浩荡荡的脂粉香再一次穿过回廊,远离了此地。
叶青釉伸出纤手,斜靠在案几上撑着脑袋,微阖双眼假寐。
她没有等多久。
只约摸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便有一道脚步直穿中庭,匆匆而来。
那脚步分明十分着急,可行至门前,却不忘拍打衣角上的尘土。
而后,脚步缓缓行近,停在了珠帘之外......
最后,便是下跪。
跪伏在地的少年,有一口如同暖泉的温润嗓音:
“婶婶,承礼来给您请安。”
叶青釉轻轻揉着额角,没有睁眼,只是语气平平的问道:
“有个同窗送了你一只猫?”
名为承礼的少年乖顺回答道:
“是,一只白色的狸奴,说是从临清带回来的,那地方养狸奴很是厉害,狸奴也乖巧的很。”
叶青釉这些年被养的颇为金贵,但脾气仍是一点儿没改,不耐听什么,就一点儿也不听。
原先揉着额角的手指在案几上横扫,案几上那碗原先浸着沾露的并蒂莲水井碗便被掀翻到了地上,发出一连串让人牙酸的玉碎之声。
叶青釉猛地睁开眼,动作之大,牵引着鬓边的金枝步摇都开始剧烈摇摆:
“谁让你收下猫的?!”
“最多不过一届,便马上要会试!你倒好,没有全心温书,也没有去行卷,还顾得上养猫?”
“今日能养猫,明日就要养狗,后日难不成还要去赌坊赌上几手?”
这动静着实不小,外头探头探脑想要多看一眼自家小公子的小丫鬟们明显有些慌神。
年纪大些的婆子们倒显然有些主意,赶忙将那些手足无措的小丫鬟们赶出了院子,又将房门合了起来。
喧嚣与窥视顿时被隔绝在外。
叶青釉却仍有些余怒未消,呵斥道:
“喜欢什么不好,喜欢这东西......”
“将它送走,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名为承礼的少年仍然俯身拜倒在波斯进贡而来的毡毯上,闻言,言语和缓的耐心解释道:
“婶婶息怒,您也是知道的,承礼的课业自识字起便一刻不敢懈怠,狸奴更非我心爱。”
“只是原先在书房见过瓷狸奴,猜婶婶可能会喜欢,所以才想特地讨要过来,今日没来请安,也是想先将狸奴洗洗,才好送来......”
少年缓缓抬起身,自下而上的仰视上位之人,一双眼还带着些刚刚急切行路而染上的嫣红:
“承礼错了,承礼应该先来请安的。”
叶青釉的怒火,向来犹如大江东去之势。
可大江东去,难免也有阻隔之时。
那张脸,叶青釉又瞧见了那张脸。
那张,除多了眼下一颗微小的泪痣,其余,全部都一模一样的脸。
这孩子自年幼开始,与明礼便是极像的。
可越长越大,不知为何,便越有几乎同皮同骨的架势。
哪怕过继四房之子已经有几年光景,也已经见过无数次,可只要见到那张如今几乎与从前那位小公子一模一样的脸.....
只要一瞬,仍能令叶青釉的怒火惶恐如见到日光的恶鬼一般,推搡着,尖啸着,一溃千里。
原先对越缜言语嗤之以鼻的叶青釉,又一次,不可控的回想起了那人临终前宛若毒蛇般的嘶声呓语。
可,只是侄子,真的会这么像吗?
明礼离开这么久,难道真的没有可能,是他再一次投胎转世吗?
叶青釉脑中一片混乱,原先起伏不定的胸膛,许久后竟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许久,她伸出手,借由揉眉心的动作,遮住了那张曾在午夜梦回时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脸:
“......我早说过,你如今课业繁重,不必日日请安。”
“只是那只猫,一定得送还回去,若是送还不了,也得送到庄子上养,别来烦我的眼睛。”
少年温顺的应了声,却仍是垂眸跪在珠帘之外一动不动。
叶青釉耐着性子问道:
“还有何事?”
少年有些沉默,好半晌,才斟酌着,温声开口问道:
“婶婶,您是真心不想养狸奴,还是因为五叔有喘疾,不能近狸奴,觉得若承礼养了狸奴,便不再像五叔了?”
第372章 番外三屠龙者龙(2)
静谧。
无边的静谧。
叶青釉却在这片死寂之中,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越家其实人丁并不算少,可却架不住命途凋零。
原先一直没有分家,由越缜的二婶娘,也就是家中的二太太李氏执掌一大家子的中馈。
那位婶娘,叶青釉见过,是一位按照世家女子模子刻出来的温婉女人。
自越缜成婚之后,她便多有避嫌的模样,将大房一家的东西仔仔细细的分了出来,交到了叶青釉手中。
由此,便名正言顺的分了家。
大房一家素来是只有叶青釉一人,而二房如今仍由二房太太当家,家中虽有几个兄弟,几个兄弟也各自成了婚,但兄弟间感情却不错,便一直一起生活。
当初,族人们推选人来叶青釉面前时,就一遍遍的夸赞过:
‘这是二房家最小那个老四的娃娃,爱读书,脾气秉性也绝佳,若将来能有幸承爵,将是他之大幸。’
叶青釉喜欢端庄持重的婶娘,也对那位成婚时见过的四公子有些印象,加之心中有些私心,于是也当真收下了这个孩子。
只是——
如今看来,爱读书是真,脾气秉性,却是当时一时看不出来的。
叶青釉回神,松开揉着额角的青葱手指,朝着珠帘外温声唤道:
“承礼,来,靠婶婶近一些。”
叶青釉换了个姿势勾了勾手指,那件新裁就的十二折蹙金绣裙因动作而动,裙裾微颤,在空中划过一抹不堪言说的弧度。
珠帘外的少年似乎已经做了些预想,一直在等回答,却没想到等到的是这句话。
他有一瞬间的惊诧,不过旋即便安定下来,压下眼底的一丝异色,从容道:
“是。”
少年没有起身,只以膝扣地,以首撞开了那扇看似厚重,实则不堪一击的珠帘。
每一步,每一次挪动,少年都走的极慢,极稳,试图在放松。
可却仍挡不住逐渐细密的呼吸声响。
最终,他停在了软榻下的脚踏边。
叶青釉自上而下睥睨着不敢和自己对上眼神的少年,仔仔细细,像是第一次认识似的。
好半晌,她才柔着声音开口道:
“谁同你说的你五叔的事情?”
李氏一生,共生了四个孩子,加上大房的越缜,这一辈,应当是有五个兄弟。
但,明礼早就已经夭亡了。
他死的很早,很远,令一家子伤心了许久,几乎已经成了越家一个不再重提的秘密。
如今除了那些不愿意提及旧事的老人,家中所有小辈都只默认,二房的四老爷,也就是承礼的亲生父亲,才是越家上一辈最小的人。
叶青釉十二岁遇明礼,十六岁时嫁与越缜为妻,入门时,虽承礼也仅仅只有两岁,可前程往事早就过去数年。
他出世时,明礼早就已经下葬快两年了。
所以,谁会提起旧事呢?
叶青釉被勾动了些许好奇,承礼,却只是沉默。
叶青釉耐着性子,又稍稍坐直了一些身体,伸出手去,触摸跪在脚踏上的少年。
少年时年不过十六,恰是她记忆中最好的年纪。
于是,她的手没有顾忌,触碰到了少年的眉骨。
皮肤的触碰,令少年鸦羽般的睫毛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
可他不敢躲。
于是,便只能承受更加肆虐的风暴。
叶青釉的手指顺势而下,触及挺俊的鼻梁,而后再往下,白皙纤巧的手指,就这么点在了少年略有绯色的薄唇之上。
少年的眼睫颤动的越发厉害,叶青釉再一次好脾气似的问道:
“谁同你说的你五叔的事情?”
少年恍若大梦初醒一样,飞快的抬眼看了一眼叶青釉的脸色,像是终于稍稍鼓足了一些勇气一般,温声回答道:
“没有谁说......是我自己胡乱听来的。”
叶青釉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十分短促的笑了一声。
随即,原先温柔抚摸在少年脸上的手,便化作了一个巴掌,如雷霆之势一般,狠狠扇在了对方的脸上。
这份力道不小,打的少年整个身体都偏向一旁撞到了案几。
案几间撞玉之声回荡,叶青釉居高临下看着半张脸红肿起来的少年,笑道:
“你觉得你自己很聪明,对不对?”
少年指尖微微发颤的理正衣角,重新跪在叶青釉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