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阵寒气顺着神女像往下游动,来到它身下数不清的长线之上,一根根线条转瞬结满了冰雪,碎裂成齑粉,随后被游荡在庙里的山风吹走。
华盈盯着神女像看了一会,有些犹豫:“它给我的第一感觉只有纯洁与干净,我不会看走眼,它或许真的只是这村子里的守护者,饲形阵原本与它无关,它是被布阵的人利用的棋子。”
林之凇说:“你不毁了它,饲形阵还可以再启。情况若再坏一些,假如阵法已经在这村子里存在了七八年,招将也在它体内成型了。”
华盈的迟疑烟消云散,握住白瓷像的手掌倏然用力,无数碎裂的瓷片从眼前掉落时,她看见了一只同心锁。
附着在同心锁上的灵力莹泽无瑕,温柔无比,如同一汪用情至深的眼波。
与构造饲形阵的绝不是同一人。
华盈余光却督见林之凇在往后撤身。
危机感呼啸而来,不等他伸来拽她的那只手碰到她的衣袖,华盈已自觉往后退走,指尖飞出一道灵力,杀向同心锁。
包裹在同心锁上的力量快速旋转起来,漩涡般把一切都吸了进去。
星移斗转。
如入画中仙境。
脚下是野芳开遍的河岸,水面烟波浩渺,清晰垂直地倒映出高远幽邃的天幕。
对岸春林叠翠,起伏的群山在飘渺云气之中若隐若现,一盏盏琉璃宫灯的光芒勾勒出屋宇的轮廓,楼台错落,华景罗列,似天上的琼楼玉宇。
林之凇收回了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在袖下掐诀,放大自己正在失去的五感。
华盈不知他是因为今日做什么都一波三折颇为不顺,还是中毒加深的缘故,从他的脸色上读出了麻烦这两个字。
“纷雪山。”他言简意赅,“浮生一梦。”
华盈严肃起来。
纷雪门擅幻术,门中强者构造出的庞大幻境让人根本就找不出破绽。
其中最神秘的一种幻境,名为浮生一梦,属门主楚天风所创。
据说进了浮生一梦的人,需留下一些他要的东西才有机会出来。
“神女像竟然还和纷雪门有关。”华盈惊讶的话音刚刚落下,被对岸涉水而来的几个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吸引了注意力。
光滑如镜的水上起了风,卷起一道水浪横亘河面,穿着火红嫁衣的女子带着一名布衣男子踏行在水桥上,身后的水桥快速断裂。
紧追而来的新郎面色严肃,手中剑已出鞘,瞬息间已涉水上岸,截住了二人的去路。
那三人华盈都见过,一个是她背回去的姑娘,一个是村外蜃影术里接亲的新郎,另一个像是年轻时的村长。
纷雪山流传在世间的消息本就少得可怜,华盈脑海中搜罗了一圈,也没听过纷雪山还出过逃婚这样的大事。
“我不明白,既然不情不愿,当初一个为什么答应要嫁,另一个又何必非要娶。”华盈感叹,“要是换成其他门派世家,新娘逃婚,恐怕早已闹得天下皆知。”
林之凇原本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听了她的话,投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你我的婚约,你没答应?”
他见华盈往下压了压唇线,又不咸不淡地接着说:“你不肯吃一点亏,只乐意把人当狗一样牵着走,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
华盈脾气好,右手也还痛,只争嘴皮子上的输赢毫无意义,她转头看向那三人:“你认识他们吗?”
林之凇回忆了一下,想起了被纷雪门对外宣称去世的那位门主夫人:“新娘也许是饮焰山前任山主,沈春雪。新郎是纷雪门的门主,楚天风。”
华盈心想,疯了,堂堂山主,竟然会为了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布衣男子逃婚,置饮焰山与纷雪门的颜面于不顾,甚至让两家就此交恶,自己也沦为笑柄。
纷雪门和饮焰山都是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门派,清高得不行,门中人从小听得最多的教导就是高风亮节几个字,也最重名声。
华盈不信饮焰山还能轻易允许一个背信弃义的家主带着那人回去。
林之凇目光扫过她眼中浓郁的不可理解的情绪,盯着不远处剑拔弩张的那对新人,笃定道:“你慕强。”
“这和慕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信什么山盟海誓罢了。”华盈笑了笑,林之凇知道她的身世,她便连遮掩隐瞒都不必了,“在北荒,我父亲对我娘一往情深的佳话至今还在流传呢,都说他们和如琴瑟,令人羡慕,可父亲下诛杀令的时候也没有手软。”
她不会,永远不会为了所谓的情爱失去理智,做出有损颜面的事情,更不会让出手中权力,忘记唯有爱自己才能得到最可靠的倚仗。
林之凇神色平静,在这个观点上能与她达成一致,意味着将来结契之后,他与她的关系也不用真正缓和。
立场不同,哪来的缓和。
等无上者那边紧锣密鼓研究的剥夺灵血的办法一出,她一死,连唯一证明二人曾有过虚情假意的契印也没有了。
楚天风的剑啸声冰冷强势。
“春雪,你还未踏出纷雪山,不算弃我于不顾,现在跟我回去拜堂成亲,我一切既往不咎,包括饶他性命。”
青年教养极好,即便此刻已经怒极,剑尖也垂向地面,不指沈春雪。
沈春雪摘下凤冠,缀满宝石珠玉的华冠在手中化作风沙散去。
“天风,你我的婚约本就并非你情我愿,今日若真拜了堂,往后不过让世间多添一对怨侣,不可能对彼此付出真心。”
她要说的话早已在心中准
备了无数遍,此刻脱口而出,熟练又干脆,让人觉得残忍。
“天风,我不愿违背心意与心爱的人分别,也不愿成亲之后即与你貌合神离,纷雪门想要的东西,我已经留在了你的书房里,至于被当作聘礼的霜星雪,饮焰山收下之后也会永远感念你的恩德,我们两家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交易可以结束了。”
楚天风觉得自己会被她的话折磨而死。
为什么说话做事要一如既往的干脆决绝?为什么安排好的计划不容更改,对他的挽留也不为所动?
他的眉头拧得越发紧,竟然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哀求。
沈春雪面色不变,并不为他的哀求而有一瞬的犹豫:“逃婚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能求你原谅,只求给纷雪门和饮焰山一个交代。”
说罢,她双手蓄满灵力,叠掌拍向自己胸口。
“沈春雪!”楚天风瞬行上前抓她的手,却没能阻拦下她,只听到她体内失控的灵力在断裂的灵脉中冲击爆裂的声音。
她弯下脊背,吐出了一口血,仍倔强地推开他的手,强撑着说:“请你成全。”
楚天风忍无可忍,最后怒笑了一声:“你看看你身后这个男人,你在自损灵脉,废除境界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往后躲了,怕我恼羞成怒杀了他!春雪,你贵为一山之主,看人的眼光却真差。”
沈春雪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右手抓住布衣男子的手臂才能稳住身形,缓步往山下走,只留给楚天风一句抱歉。
楚天风仪态全无,盯着那两道亲密离去的背影,眸光发狠。
第33章 信一次生死与共
阴云低垂,山风吹动层层草浪。
沈春雪跟着庄满回到了他的家乡,一个远离尘嚣的僻静山村。
对村子里的人而言,一位气质清绝的修行者就和话本里的神仙没有区别,所以一开始他们连看她都不太敢。
云泥之别。
可这位仙子毫无高高在上的脾气,她对谁都耐心温和,她会用术法替村子里的小孩驱梦魇,帮张家的大婶找找弄丢了的针线,在村子里很受大家的喜欢,都羡慕庄满的好福气。
可是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位姑娘。
她刚刚从恶棍手里逃出来,失去了双亲,无家可归,病骨支离,让所有人叹息可怜。
庄满把这位姑娘接回了家,说她是他的妹妹,小时候被他父母收养,十岁那年被亲生父母找到,接回了千里之外的故乡。
却没说二人之间还有家中长辈定下的一桩娃娃亲。
但沈春雪看出来了。
庄满对那位姑娘十分体贴,与她说起儿时的回忆时,沈春雪插不上话。
他把对她的心思分了一半在那位姑娘身上,风尘仆仆去城里买回来的精致点心从此也有了那姑娘的一份,说妹妹很可怜,既然回了家,就不能再吃苦了。
她也无意间听到庄满对那姑娘信誓旦旦的安慰。
“千万不要有寻死的念头,春雪的灵力可愈骨生肌,用到极限时,可以造一具健康的身体出来,你放心,我一定会求春雪答应救你的。”
村子里的人也说,“沈姑娘是救世爱人的修行者,修行者不是都会舍弃己身去救我们这些可怜人吗?”
沈春雪突然觉得这里一点也不好了。
庄满也不好了。
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