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情绪还没平复下来,身子仍旧发着抖,手也抖,尤其是指尖触到绑住少年绳结上浸透的血污,粘腻湿冷。
  眼底刚要止住的泪水,就那么不受控制的翻涌出来,喉咙间亦发出一阵细弱悲鸣似的哽咽。
  阿盈也哭,她边哭边帮着辛夷一起解。
  两个人解了好半天,才把那缠得牢牢的麻绳从少年身上弄掉,费了好大力气扔到地上。
  几乎是刚拿掉绳索,被打到浑身是血的孱弱少年就伸出手臂,依赖乖顺的抱住了辛夷。
  他抱得很紧,乌黑头颅低垂着,动作牵扯到流血的伤口也仿佛不在意,没人要的小狗一样蹭她,“嫂嫂,你又来救我了。你总是来救我。”
  每次都是这样。她总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那样心疼又决绝的走向他,怜悯他。
  辛夷是他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抢走。谁敢觊觎,就杀掉谁。
  夜风吹动残破不堪的衣裳,也让腥甜的味道更加明显。
  清寂的月光照在庭院里,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有一片污深蜿蜒的小溪,像粘在石板上的血红蜘蛛。
  辛夷被抱得蹭了一身的血,她能感觉到少年冰凉柔软的呼吸就在颈侧,黏她黏得不得了。
  可她还在抖,被抱得那么紧也还在抖。
  沈如芥伸手,摸到她满脸的无助泪水,竟似有些羞赧的浅笑了一声,“嫂嫂……别哭,我不疼。”
  他又不是没受过伤,兄长那个废物,除了能把他打得血肉模糊、浑身是血之外,根本就连骨头都弄不断一根。
  可是辛夷心疼他。
  她因为他哭了,还哭得这么难过,这么可怜,这简直比世界上最好的蜜糖还甜。
  少年的眸色晦涩不明,怀抱也禁锢得越来越紧,恨不得将怀中女子柔若无骨的身体嵌入骨血。
  于是也就没留意到,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呆滞一瞬,就那么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
  几日之后,京城闹市。
  某处临着烟花柳巷的破旧宅子,被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带着婢女买下,又添了两个煮饭的嬷嬷和洒扫的仆役,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才算彻底安置下来。
  靠近庭院的那道窗棂被支起来,坐在窗边发呆的女子一身素衣,姝丽绝色,手里捏着册许久未翻动的书卷。
  虽然没有太多表情,眉眼间却掩饰不住的透着淡淡的寂寥与哀伤。
  阿盈瞧得心疼。
  夫人因为跟侯爷和离的事情一定很痛苦,不然这几天也不会老是走神发呆,茶不思饭不想。
  更不会在拿了放妻书的当夜,哽咽到一张小脸苍白,就那样晕倒在了二公子怀里。
  夫人的心里,一定很痛罢。
  从知道那个叫郑妩的外室存在之后,夫人就一直很难过。
  原本以为还有机会挽回侯爷的心,没想到最后弄成了这样。两个人都在赌气,都在误会彼此,又同样的自尊清高不肯低头。
  戏折子里那些才子佳人,因为遗憾而错过的故事不就是这样么?
  阿盈叹了口气,收拾好表情,然后端着碗温热的汤药走过去。
  厢房之中。
  辛夷也无奈的叹了口气,再次询问系统,“真的不能趁着这两天,和沈如芥深入交流一下吗?反正他春梦都做了,应该不至于拒绝我。”
  系统的回答是相当无语,“不行,起码再过一段时间,或者找到个合适的契机,否则你的闺秀痴情人设就彻底崩了。”
  “原主嫁给沈归两年,是真把他当夫君看的,对他也有些感情,不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转投别人怀抱。所以宿主必须克制点儿,只能暗撩,不能明撩。”
  辛夷不得不作罢,语调中透着浓浓的惋惜,“好吧,我还是很矜持的。就是随便问问,其实心里才不是这么想的,你可不要误会我。”
  系统:“……”
  我信你个鬼。
  正在惋惜间,阿盈就端着汤药过来了,“夫人趁热喝了罢,奴婢特意在里头加了蜜枣,不苦的。”
  辛夷闻言也没说什么,非常熟练的接过那碗黑乎乎的汤药。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还有些抗拒,可能后面渐渐喝的次数多了,对苦的承受力也高了许多,可以面不改色的痛饮这碗汤药。
  阿盈看夫人那副温柔顺从的模样,更加心酸了。
  她知道夫人跟二公子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她只是心地善良,但凡受了旁人的恩惠就想回报。
  而且侯爷本就有错在先,还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夫人、误会夫人。
  也怪不得夫人到了最后心灰意冷,提出和离。
  但令阿盈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距离和离那夜,这才过去了短短几日,侯爷就打算迎娶外室,还要凤冠霞帔的大操大办。
  简直就是羞辱邬家,一点儿脸面也不给夫人留!
  她也是今日出去采买东西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已经在京城传了个遍。
  现在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在可怜那个被夫君无情休弃的邬家女。
  出身望族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整日靠着汤药吊命的病秧子?
  嫁入侯府做正妻又怎么样,两年过去连个子嗣都没有,还不是被夫君厌倦休弃?
  阿盈瞧着夫人尖细的下颌,觉得她最近都似瘦了一圈,坐在窗前感觉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她心里也忍不住怨怪起侯爷来,夫人那么好,他却不知珍惜,早晚后悔都没地方哭!
  但嘴上还是努力说着宽慰的话,“夫人不要听信外面的风言风语,那些都当不得真的。您绝不是被侯爷厌倦了才赶出门去的,也不是因为没有郑妩那个外室生得貌美。”
  “那茶馆的说书先生也不知道从哪儿编篡的烂话本,早晚把自己的阴德损光,口舌生疮!”
  辛夷听罢只是笑笑,并没有很在意的样子。
  因为那些消息就是她特意放出去的,她还专门找了几个穷秀才润色故事,然后把写好的话本子,卖给京城里有名的茶楼。
  为的就是把渣男妄图遮掩的老底,全抖落出来给众人看。
  她反正不在意别人说闲话,甚至到了兴头上,还能磕着瓜子当乐子听。
  沈归就不一定了,他自以为感天动地的真爱,竟然变成了京城里饭后茶余
  的谈资,估计气都气死了。
  她想到什么,扭头看向阿盈,“以后别叫夫人了,叫小姐。”
  然后貌似假装坚强的失落一笑,透着释然,“反正我与侯爷,这辈子应该是没什么缘分了。”
  “是,夫……”
  阿盈习惯性的称呼到了嘴边,又赶紧改口,“是,小姐,奴婢晓得了。”
  *
  夜深了,这处宅子的临街就是烟花柳巷。
  哪怕每每入夜了,也能听到靡靡的丝竹弹唱之音,而且偶尔还有马车辘辘,和酒鬼的叫骂隔着院墙传进来。
  刚开始阿盈还委婉的劝过她,这处宅子虽然是在天子脚下,也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让她再考虑考虑。
  辛夷说无妨,会有人替她们守夜,实在不放心就去挑几个护院回来。
  小丫鬟见劝不过她,就老老实实的带着嬷嬷还有掌事,去集市上物色合适的护院人选了。
  最后敲定了四个看起来老实可靠的,而且家里头也是知根知底的那种。
  等到过了亥时,所有的人都睡下了,庭院也是幽深寂静。
  辛夷这才擎着一盏小灯踏出房门。
  她知道有一个傻子,已经默不作声的在这里守了好几夜。
  当然不是她自己发现的,是系统告诉她的。
  等她提着琉璃灯,缓缓走近了那片靠近院门的昏暗角落时,少年的身形蓦然僵滞。
  然后无害的垂下睫羽,非常乖巧的喊了一声,“……嫂嫂。”
  辛夷看着他,婉约的一张脸没什么笑容,“你在这处待了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少年以为她生气,微愣之后眼眶有些发红,“对不起,我、我不是要故意偷看你,就是有点担心。”
  虽然也偷看了,偷看她睡觉,焚香的屏风之后,青丝如瀑遮住阖上的娟秀眉眼。
  辛夷看着面前少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我还能另外给你准备张床榻,再不济也是打个地铺。”
  “好过你这几夜睡在房顶,难道就不觉得冷么?”
  她又走近两步,蹙眉问他,“伤还好吗?”
  沈如芥心头一暖,狭长的凤眼噙着笑,朝她轻轻点头,“好多了,我以前也经常受伤,这次算不得多重。”
  最重要的是,能见到辛夷,能跟她说话。
  听他这么说,辛夷也稍微放下心来。
  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不经意的抬眸道,“前两日,我特意让阿盈去街上买了坛桂花酿。”
  沈如芥听懂了,微微一默。
  但好像不是很赞同,眼底浮出几丝犹豫与顾虑,“嫂嫂想喝酒?可……可你的身子不好,不宜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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