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客房,应该说是个客院。
毕竟赵家在这儿住的人少,哪怕留给客人的空间也是很宽敞的,甚至比当初魏学海一家人租住的院子还要大。
只不过客院的家具差一点,摆设也没有。
别说以前的花瓶盆栽,就是床上的被褥也极其朴素。
屋里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两个仆妇守在院子门口。
卢姨娘的脸已经全都肿了起来,满头的钗环也一个不见,身上只有一身素色的细布衣,没一点刺绣。
赵复干脆就是一身里衣,趴在床上“哎哟”叫唤。
四十多岁的人了,看到爹娘,顿时嚎哭起来。
他这一哭,哪怕平时再怎么看重疼爱大儿子的赵奶奶都悄悄扭过脸:真丑。
两个孙子虽然气人,但长得好看。
他们其他子女都长得俊俏,小儿子赵骅最是俊俏,怎么大儿子这么丑?
平日里赵复大腹便便,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还能夸一句富家翁有福气,现在这副样子,像是出栏待宰的猪。
赵奶奶本来还想宽慰大儿子几句,现在就默默坐在一旁,拿出帕子来摁眼睛。
帕子干干的,就是装样子。
卢姨娘惯会装样子,一眼就看穿了老太太的动作,感觉心又凉了半截。
要是连老太太闹一闹都不行,那他们……那她可怎么办?
赵爷爷也是和老妻差不多的想法。
他在孙子那里折了面子,在大儿子这里就得找回场子,板起脸来摆出父亲的威严:“好了,一大把年纪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你看看你,孙子都快有了,做事情还这么不着四六的。”
赵复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难道就这么算了?赵淩那臭小子殴打大伯,不孝不悌……”
“闭嘴!”赵爷爷一巴掌大力拍在床沿。
赵复被吓了一跳,整个人从床上弹……弹动了一下,牵扯到腰背和腿臀的鞭伤,顿时嘶嘶抽气。
赵爷爷不管他,板着脸瞪着眼:“这话是能乱说的吗?你想说赵淩不孝不悌,是生怕你弟弟官位太高,想让言官告他一个治家不严,直接把他捋下来,你就开心了?你要知道你现在吃的穿的,你这个‘赵老爷’是怎么来的!”他狠狠扫过卢姨娘,“还有你!平时我不管你教唆着这蠢货干些什么傻事,敢对任何人说一句风言风语,你们就全都别想活!”
卢姨娘吓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把脑袋磕到地上:“妾不敢。妾保证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赵复惊吓之余,还感到不可思议:“爹,你要……杀我?”
赵爷爷冷哼:“咱们赵家原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现在是什么样的,你这个做大哥的,不至于不记得。现在这日子是谁带来的,你也清楚。你真要敢去外面乱说话,把你弟弟拉下马,信不信我放过你,族人也不会放过你?”
赵骅虽然出息,但他们可不是赵家的族长。
族中除了族长之外,还有好几位族老。
自从赵骅平步青云后,就给族中捐了族田,修了学堂。
如今他们赵家虽然没出像赵骅这样的读书种子,也出了几个秀才,还出了一个举人,出去也是人人识字,日子比别的村子要好过许多。
如果赵骅真的被弹劾了教子无方治家不严,尤其是不重孝悌这样的罪名,一撸到底不太可能,三品官肯定是当不成的。
他们赵家又没有什么别的倚仗,赵骅就是赵家最大的倚仗。
他要是把这倚仗给作没了,别的不说,他儿子以后还想不想科考了?
真当谁都是赵骅这样才学出众,一路真的靠着自身才学冲杀到探花的?
赵骅这样的,还得靠老丈人呢!
赵奶奶相对温和一些:“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咱们赵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好好想想清楚。”怕大儿子拎不清,只能再提醒一句,“赵淩那孩子是长在太后娘娘膝下的。”
赵骅作为最小的弟弟,赵复这个大哥还占着点身份上的便宜,但是跟太后娘娘比?
给赵复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赵淩还真的毫无破绽,完全找不到攻击的点,除非他想鱼死网破。
他不想,只能咬牙认下这遭罪。
可惜,事情不是他不计较就算完的。
赵辰赵淩两兄弟还有事情跟他计较。
哪怕有四个人一起算账,他们也没把十几年的账本全都算一遍。
一年的账本都没算完,兄弟俩就把来福来俊打发走:“你们还是帮着梓萱姐姐去干活,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等两人走了之后,赵家兄弟俩才继续算账,在新本子上记录下一个又一个数字。
他们只算了当年的账本,历年的账本抽了几本,再通过推算,大致估了个数字。
估算出来后,赵辰和赵淩也麻了。
赵辰嘶了一声:“这……没法说啊。”
老爹这么多年当官的俸禄都没这么多呢,就算有一些其它产业,这么大一笔支出也不合理。
赵淩不以为意:“说什么?我们又不出去说,说了大伯也赔不出这么多钱。”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一直陪着他的三只猫,也跟着伸了个懒腰。
赵辰看得眼热,把大胖抱在手上,没一会儿就放下了:“大胖真重。”
“是你真菜。让你好好练武,就是不练。”家里那么好的条件,私人教练(梓萱)上门授课,竟然就是早上勉勉强强打个五禽戏,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大胖一只吃纯肉的散养的猫,再胖能胖到哪里去?
他把大胖抱起来,金丝胖虎的小肚腩软软呼呼,放下来,和小花站一起,体型明显要比小花长了得有两三寸。
赵辰看着弟弟若有所思的表情,嘲讽:“叫你天天喂它们喝奶,喝奶贼长肉。”
赵淩低头拍拍自己的肚皮:“瞎说,我就没长肉。”
“那是你每天干的事情多。”
他就闹不明白了。
他光是读书这一样,就已经很辛苦了。
尤其是这一两年,天天从睁眼读到闭眼。
就这样,他的功课还不如赵淩。
虽说书院的先生本事肯定不如文华殿的,但那也是赵骅精挑细选的书院,里头先生的水平,起码赵骅是认可的。
再说他们家里还有赵骅,甚至于还有赵王氏,还有才学横溢的师公师伯们,指点他们绰绰有余。
他比赵淩早上学了那么多年,赵淩还得上武课,休沐还会到处乱跑。
按理来说,他的功课肯定是要比赵淩好得多。
然而事实正相反。
赵辰早两年的时候,还会如鲠在喉,还会争强好胜,现在已经淡定了。
反正在家里,他比不过爹娘聪明,多一个赵淩比不过也就比不过了。
兄弟俩一边随意聊着天,一边自己动手把账本都收拾好,推门出去见院门口有两个小厮守着,就吩咐道:“去叫账房进来。”
家中的账房,一般会被尊称为账房先生,通常都是雇工,按月领月例,过年拿红封的那种。
很多账房先生都是考研(功名)失败,转而进入私企。
这个失败是指连童生都考不上的那种失败。
但凡能考上童生,他们就能凭借着这个身份开个小私塾创业,给孩童们启蒙。
即便如此,账房先生在雇工之中,还是很受人尊敬的。
东家也会给账房先生一些面子。
前提是,账房先生得给东家面子,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赵家这边的账房,姓卢。
赵淩看过名册,对这位的姓氏很清楚,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一个位置:“坐。”
卢账房不敢坐,又不敢不坐,战战兢兢坐了个椅子边边:“四郎,你找我是?”
赵淩等丫鬟端上茶水,才问:“卢先生和卢姨娘是?”
卢账房抽搐一样的笑了笑,低声道:“卢姨娘正是家姐。”
“嫡亲的?”
“是。”
赵淩倒是没想到会不避讳到这个程度。
谁家会让娘家兄弟来管账的?
哦,卢姨娘只是个姨娘,确实没那么多讲究。
赵淩的手指在手边放着的一本账册上点了点。
卢账房只觉得那根手指跟点在他心头上似的,一下一下突突地疼。
大热天的,他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脸色白得不像话。
他这两天没见着他姐夫和他姐姐,也不许回家,下人之间也一个字不敢对他说,想也知道事情不妙。
眼前的这位小郎君,连自己大伯都能治得了,难道还需要顾忌他一个都算不上正经亲戚的账房?
赵淩问他:“你在这儿做多久了?”
卢账房这个平日里跟数字打交道的人,这会儿听着赵淩的话,声音像是从天边过来,整个脑子一片空白,等赵淩问了第二遍,才小声说道:“八、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