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能是被韩队长叫去了。”这时,舒文说道。
关尧眼皮一跳:“韩队长,什么韩队长?”
舒文抽着鼻涕回答:“就是地局支队来的一大队队长韩忱,刚刚上楼的时候,他专门问我,郁警官回没回来呢,估计以前认识。”
听到这话,关尧倏地站起身,就要往楼下走。
孟长青愣愣地叫道:“师父,你要去哪儿?”
林场派出所不大,从上到下也就区区两层,不管是谁在这里干了什么事,走过路过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幺零三林场出了大案,扎木儿分局以及金阿林山地局的刑警和法医都堆在了这间小小的派出所中,人们来来往往,关尧哪里记得,郁春明什么时候从自己身后“离奇失踪”了?
他穿过聚在楼下清点人数和狗数的特警队,一眼看到了站在派出所门前台阶上说话的两人。
其中一个是郁春明,一个是位身材高挑,脸上戴着副眼镜的男人。
他就是韩忱?关尧脚步一滞。
早在五个月前,郁春明还没来到林场派出所,关尧去地局开会的时候就听说了,省里下放来了一个年轻警察,要顶上退休的前一大队队长冯松,据传今年不过三十出头。
韩忱看上去确实不过三十出头,他长得端正,气质斯斯文文,不像个警察,倒像哪个大学里教书的老师。
此人站在郁春明面前也不安生,先是伸手替他拍了拍肩上粘着的碎叶,又想要去摸他的耳垂。
郁春明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隐隐不悦。
“杵那干嘛呢?”就在韩忱准备更进一步的时候,关尧一嗓子打断了他的动作,只见这位拎着棉服的警察紧皱着眉,一点郁春明,“赶紧上来干活。”
郁春明却表情一松,丝毫没有为关尧颇为难听的语气而生气,他冲韩忱稍稍点了下头,然后,便快步推门进了大厅。
“外面转悠了一天,都回来了还站在那吹冷风。”关尧把手上的棉警服丢到了郁春明怀里,“所里刚发的。”
郁春明没有拒绝,他低声对关尧道:“多谢。”
——不知是在谢他送了衣服,还是在谢他叫回了自己。
关尧不自然地摸了摸下巴,又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最后看向了仍旧站在门口的韩忱。
这位年轻有为又英俊优雅的刑警队长大概是不怕冷,他搓了搓手,摸出支烟,点了起来。
“神神叨叨的。”这句被该留在心里的话莫名被关尧讲出了口。
这回,郁春明听觉灵敏地转过了头:“你说谁?”
关尧一愣,随后指了指门外的韩忱:“这种天还在外面吹冷风的人,难道不神叨吗?”
说完,他就见一向面若冰霜的郁春明抬起嘴角,竟然冲自己,笑了一下。
第3章
关尧顶着满天的星星往家走时,已是凌晨两点半了。
他呼出口寒气,弯腰钻进了林场职工家属院前那扇因年久失修而不幸低折了一角的大铁门。
“回来了?”一个蹲在路边抽烟的小年轻见到他,随口问道。
关尧扫了那小年轻一眼:“蹲这儿干嘛?”
“我妈在家会男人,把我撵出来了。”这小年轻冷笑道。
关尧没再说话,转头匆匆往里走去。
等到了家,换了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关尧就听卧室里忽然传来“扑通”一声,这动静把他吓了一跳,差点捡起门后雨伞当棍子。
“是我。”一道做贼心虚的女声从黑黢黢的客厅那头传来。
关尧长舒一口气,随后又怒道:“回来了不提前说一声,我差点以为家里进歹徒了!”
关尧的大外甥女关宁笑了两声,磨磨蹭蹭地打开了厨房灯:“我怕你骂我。”
“骂你啥?”关尧借着厨房橘黄色的老式吊灯,看到了摊在客厅沙发旁的行李箱,“又逃学了?”
关宁支支吾吾道:“也不算是……”
“不是逃学是啥?你回头看看,离放假还有一周。”关尧指着墙上的挂历道。
“舅舅!”关宁提声撒起娇来,“我没逃学,是我们这学期实训,我被分到了咱们扎木儿市医,所以才回家的。”
“实训?”关尧语气一缓。
可关宁却接着道:“舅,要不你去跟带教老师说说,我不干了。”
“你不干啥了?”关尧方才刚平展下来的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
关宁小声说:“我说了不喜欢学护士,你非要我去学,我本来就做不好那玩意儿。结果今天去市医实训,练扎针,哎呀嘛,我那手笨得跟脚丫子似的,差点给人模型戳穿。”
“你以后不给病号戳穿不就得了?”关尧回敬道。
“老舅,哎呀我不想念了!”关宁大叫。
“你说啥?”关尧神色一定。
关宁不敢说话了。
她是被自己的太奶奶和关尧这个当舅舅的一手养大的,如今太奶奶不在了,她唯一害怕的人也只剩关尧一个了。
眼下,被关尧瞪着,这小丫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说自己想退学,打算跑去南边打工的事。
关尧看她:“当初中专报名的时候我问过你,是学护士还是学会计,你又不乐意算数,现在也不乐意当护士,咋的,回头跟我干警察吧?”
关宁低着头抠手指。
“算了,”关尧叹了口气,“天不早了,先睡觉吧。”
关宁如蒙大赦,兔子似的就要蹦回房,可蹦了一半,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要问什么,于是又折返到关尧身边:“舅,你咋也回来这么晚?”
“有个案子。”关尧含糊地应付道。
“是野兽吃人的案子吗?”关宁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好奇道。
关尧一顿,抬头看向自己的大外甥女:“你从哪儿听来的?”
关宁眼珠一转:“楼下王姨讲的,我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她,她说,你们所里来了个大案子,幺零三林场里有人遇上熊瞎子,现场可吓人了。”
关尧一拍这丫头的脑袋:“你当联合国秘书长了?管真宽,睡觉去。”
关宁一笑,溜着墙边,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那扇门合上,累了一天的关尧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仍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正对着厨房的餐桌上还摆着关强和肖丽文的结婚照——一张黑白的、朴素的、没有一点喜悦氛围的结婚照,男方板着一张脸,女方抿着两条唇,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严肃。
当然,在关尧的印象里,关强和肖丽文并不是这个样子。
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两人,关尧转进厨房,打开窗户,从挂着防盗网的窗台上拿了瓶冻得冰冰凉的汽水。
关强和肖丽文在三十三年前,木业二厂的大火中不幸身亡,当时关尧不过四岁,放在他们家养的堂姐关娜也才过十一,一家人刚吃完一顿喜气洋洋的晚饭,谁知转瞬间,喜事就变成了丧事。
“有个看仓库的工人操作不当,烟头掉进了机器里,二厂着了大火。”当时匆匆回家露了一面的关强这样说道,“你妈还在那边,我和你老叔去找找她。”
说完,关强便拉着自己的弟弟关兴离开了职工大院。
然后,一去不复返。
好在是奶奶还在,姐弟二人不至于无依无靠。
想起姐姐,关尧仰头给自己灌了口冰凉的汽水,忽然觉得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到最后,谁知道是会死在木业二厂的大火里,还是会死在磨盘山的荒郊野岭中?亦或是从桥上一跃而下,再也不回头?
关尧按了按太阳穴,把视线放在了那排黑白相框下的一张合照上。
合照上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孩子长得高高壮壮,小的孩子长得瘦瘦小小,俩人挤在一起,表情同样很严肃。
这张照片原本倒扣在桌上,但不知为何,每次关宁回家,都要把它重新摆好。
“也不知道笑一笑。”关尧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低声道。
这时,隔壁响起了音调荒腔走板的歌声,是个女人在深夜里引颈高唱。这动静听得关尧脑仁发疼,他把喝干净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一手将这张合照扣在了桌子上。
进屋前,关尧抬手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关掉厨房大灯。
第二天一早,打着哈欠的关宁苦着脸被关尧塞进了他那辆快要报废的红色小轿车里。天已经冷了,车半天打不着火,关尧上上下下摆弄了两三趟,这才好不容易载着关宁驶出林场职工家属院的大门。
“你们学校咋想着安排去市医实训?”关尧颇为不解,“就咱们这破地儿,能有几个病号给你们练手?咋不留在鹤城干呢?”
关宁睡意朦胧道:“按成绩分的,人家成绩好的,要么留鹤城,要么去林城了。”
“哦,所以你回扎木儿。”关尧“啧”了一声。
“扎木儿咋了,我昨个儿中午,在我们科室见到了一个帅哥呢!”关宁突然清醒了,兴致勃勃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