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概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来自扎木儿的人。”韩忱在一旁默默接道。
案发当天,排查楼院的民警就发现,小区监控在两个月前改装升级,一直未能启用,因此所找到的信息有限。不过,何望邻居家安装的私人监控倒是精准捕捉到了一位保洁与户主何望在楼道中的一次交谈。何望所在的这栋住宅,两个月前因被人投诉而更换了保洁员。新的保洁员姓易,名叫易军,自称是扎木儿人。就是这个监控,让警方初步确定了两人身份。
尽管只有易军的一个背影和何望的小半个正脸,但监控收音表明,何望很健谈,并数次询问易军有关扎木儿的事,话里话外,都表达了自己对这座边境小城的向往之情。
不过奇怪的是,案发之后,易军便好似人间蒸发,警方只找到了他登记在物业公司处的住址。同时,由于是晚班保洁,所以楼栋内,没什么居民对他有印象。而且,因为物业公司招工时的流程不够规范,一次性录用太多人,身份证又是统一收发,这导致最后连他们的人事都说不清易军的体貌特征具体怎样,以及这人当时是否真的提供了有效的身份证明。
至于另一边,为了寻找何望的下落,民警查看了他的银行流水,并发现,这个在易军面前声称自己从未去过扎木儿的人,竟然每月15号定时取钱,钱目从4000到6000不等,取出来的钱会邮寄到扎木儿邮局,除了案发当月,之前从未间断。
“邮寄?”关尧诧异,“现在谁还用邮寄这法子?”
郁春明颇有耐心地解释道:“邮寄,相较于转账,更为隐蔽。而且他邮寄的终点就是扎木儿邮局,不是特定的人,也不是特定的地址,也就是说,收钱者与他,处于一种……心有灵犀的状态中。”
关尧被郁春明的说法弄得轻笑了一声:“心有灵犀?我看是掩人耳目。”
“你没说错,”郁春明掸了掸烟灰,“刚刚你讲,何望在扎木儿银行还有一个账户,我们经查后发现,这个账户是他十多年前开设的,里面一次性存储了几万块钱。但是这些钱,十多年来从未有人取过。除此之外,何望名下的资产也不止一处,他在松北有家汽修厂,早些时候在兰县还有家4s店。只是案发前,4s店不知因为什么,被他以低价卖掉了,而那家小型汽修厂也在商谈出售的过程中。”
“汽修厂……”关尧重复道。
汽修厂就是碎尸发现的地点。
“我们在重新查看监控记录的时候意识到,易军和何望的肢体语言非常奇怪,这两个人看似很熟悉,但互相之间,又隐含戒备。”说到这,郁春明顿了顿,“只是可惜,这个易军很谨慎,一直戴着口罩和帽子,始终没有被监控捕捉到正脸,因此我们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只知道这是一个身高在185左右,体型较为壮硕的中年男子。”
一直不愿细谈此案的韩忱开口道:“正好,我去汽修厂调查取证时,在厂区后的一个废水池里,发现了碎尸。”
于是,一年前的郁春明与韩忱兵分两路,一个去找易军,一个留在汽修厂勘查。
可郁春明却没能在易军的住处抓到这人,他只发现了一张同样是6月13日前往扎木儿的车票,车次也同样是k7629。并且,在这间小小的、干净的、后来法医没有提取到任何dna的出租屋内,郁春明还发现了化学实验的残留踪迹,而这些残留的化学用品,不仅与毁尸灭迹有关,也很有可能与烈性炸药的制作有关。
易军要制作炸药,他准备炸哪里呢?郁春明在易军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只有一点标注,那就是何望的汽修厂。
另一边的韩忱则在打捞起的一小部分尸块上发现,其间一片已被泡得格外发胀的表皮间,有一个用记号笔书写的地址。
“地址是,扎木儿11区35号。”郁春明轻声说道。
第5章
这场并不愉快的案情回忆最终被郁春明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韩忱立刻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招呼大家下楼吃饭。
吃饭时,他还特地坐到了关尧的对面。
林场派出所的食堂不大,勉勉强强能容得下一个专案组,孟长青、李小田等人只能端着饭盒回楼上的办公室,好把位置让给加班加点的其他人。
韩忱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走廊那头接打电话的郁春明,转身冲关尧笑了一下:“他事情多,我们不等他了。”
关尧没动筷子:“你和……郁警官都是警大毕业的硕士?”
韩忱洋溢着笑容回答:“他是,我不是,我本科毕业后,被分回了老家,春明读了研,等他考入松兰市局刑侦支队之后,我才从地方上调过去。”
关尧“哦”了一声,随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郁警官他是……松兰本地人?”
“对啊,”韩忱抬起头,冲往这边走的郁春明一招手,“他不是松兰人,还能是哪里人呢?”
关尧挑了挑眉,准备起身把正对着韩忱的这个位置让给郁春明,可谁知郁春明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千万别动。
“我帮你把饭打好了。”韩忱热情又亲切。
郁春明没答话,刚坐下就又要点烟。
关尧忍无可忍:“你这随时随地大小抽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郁春明沉默了一下,然后站起身,准备去外面抽。
“行吧行吧,坐下坐下。”关尧没兴趣让外人观看林场派出所的“内部斗争”。
没错,尽管韩忱已神采飞扬地与郁春明套了一天近乎,但关尧仍是把他归类到了“外人”的行列里。
——郁春明跟他再怎么不对付,那也是林场派出所的人。
关尧谨慎恪守着这种古板又要脸的体面。
不过郁春明还真不抽了,他收起烟,拿起筷子,开口说道:“我下午请半天假。”
韩忱看向他:“请假?有事?”
“有事。”郁春明简短地回答道,很明显,他并不想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
然而韩忱看上去却没什么眼力劲,他执意追问起来:“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郁春明低头吃了两口饭,无视了韩忱上赶着贴来的热情。
“不需要。”他淡淡道。
关尧听了直想笑,心说老同学也不过如此,这万年不变的冰窟窿还能被你捂热了?
然而,紧接着,关尧就见韩忱非常自来熟地伸筷子挑走了郁春明碗里的芹菜和葱花。
“你们这地方条件确实艰苦,都这时候了,怎么还没送暖气呢?”韩忱笑吟吟地说道,“我帮你把芹菜夹走。”
关尧清晰地听到郁春明在韩忱把筷子伸来时深吸了一口气,他似乎是忍耐着什么,但这个在自己面前向来有一就说一的人,此时居然什么话也没吐口,他只是放下了筷子,看向韩忱。
韩忱满脸微笑:“怎么不吃了?”
郁春明没有回答,大概是想等身边的人为自己解解围,可谁知一偏过头,就见关尧一脸状若未闻,正在专心埋头吃饭,郁春明忍不住问道:“你很饿吗?”
关尧茫然地抬起头:“啥?”
郁春明把自己的饭盒往他面前一推:“我没动几筷子,你要是饿,帮我吃了。”
说完,他站起身,利索地摸烟,打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忱丝毫不觉得尴尬,他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道:“春明他就是这样,以前在松兰时也是,脾气大得不得了,好在是技术过硬,师父又看重他,所以别人不敢说什么。如果不是当初……”
这话说了一半,韩忱摇摇头,明显是想等着关尧自己追问。
可关尧却避而不谈,他夹起了一根芹菜,煞有介事地问道:“郁警官不吃这玩意儿啊?”
韩忱一愣:“啊?”
“多好的东西,咱这地方还种不了呢。”关尧很是可惜地说道。
当然,他怎么可能没从韩忱的话里嗅出一丝意味不明来?早在郁春明调到林场派出所之前,关尧就听说了,这个警察,是因犯了错才会到这里的。
至于犯的什么错?关尧没兴趣打听。
他有一套自己约束自己的做人准则,既然身上的警服仍旧穿着,那就代表郁春明仍旧是他的同事、他的战友,自己是讨厌这人,可他的过去也不归自己管。至于到底犯了什么错?关尧不在乎。
于是,韩忱就见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郁春明的背影,然后笑了笑:“哦,刚你说郁警官脾气大,他脾气是大,但咱当警察的,技术过硬最重要,不是吗?”
韩忱没料到关尧竟是这样一个回答,他怔了一下,随后点头笑道:“说得是,说得是。”
关尧也抬了抬嘴角,然后一点也不嫌弃地拿过郁春明留在桌上的饭盒,把他一口没动的那些,悉数倒进了自己的碗里:“你不来点?”
韩忱原本想说的话被关尧堵了回去,眼下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他干笑两声,礼貌地回答:“我不是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