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小田一骨碌爬起身,忿忿不平地说:“啥叫打击人家小同志的工作积极性?我说的实话!这案子再办下去,还能不能有咱们林场所都不好说了。”
“田哥。”关尧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可李小田偏不,他把头一扭,叉着腰,高声道:“我看,都是被那郁春明搅和的了。我在扎木儿当警察也有小二十年了,咋从没遇到过这种案子呢?咋他郁春明一来,就闹出这么大事儿呢?老关我给你讲,今天下午你不在,你不知道,分局领导指着咱们说,今年年底的评奖评优就别想了。”
关尧无声地叹了口气,弯腰从柜子里翻出方旺泡的药酒,低头去擦自己红肿的手腕。
“说实话,咱也不是啥不讲理的人,之前郁春明干得好的时候,咱有说过他一句不好吗?可现在林场所挨了骂,他倒是逍遥自在,要我说,这种关系户就不能留。”李小田说到这,话锋一转,他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睛,问道,“哎,你们清不清楚他之前到底犯过啥错,才会从松兰调来扎木儿当警察?”
“啥错?”孟长青仿佛是个单细胞生物,完全看不懂自己师父的眼色,他愣愣地问道,“小田哥,你咋知道他犯过啥错?”
李小田冷哼一声:“今天下午,一个从省里来的同事随口提的,他说就在去年,郁春明在查案过程中,明知现场有爆炸的风险,却非但不领人离开,还执意要留在那里取证,最后直接导致人员牺牲。”
“少传谣,”关尧不悦道,“他要是真那么做了,警服还能穿身上吗?”
“咋不能?”李小田高声吆喝起来,“你们都不清楚吧?人家郁警官可是郁副厅长的儿子,据说是郁副厅长前妻生的,不咋受待见,但好歹有这层关系在呢……”
“小田哥,小田哥!”孟长青忽然急声打断了李小田的话。
李小田背对着大厅,哪里知道此时郁春明正要进门?他继续扬声道:“那姓郁的,仗着自己有关系,还是警大毕业的高材生,懂点刑侦知识,就在这儿瞎摆弄,要我说,没准儿那天来闹事儿的人没讲错,他就是跟人家媳妇有染!”
“李小田!”关尧当即出声呵止道,“你给我闭嘴。”
闭不闭嘴,刚走进屋的郁春明也已经把他的话听了个完完整整。只是这人听了好似没听,不过回头看了一眼聚在一起的那堆人,然后就转身往楼上走去了。
“小田哥……”孟长青一脸无措,“这咋办?”
李小田架着膀子,不肯低头,但气已经虚了,他嚷嚷道:“啥咋办,那姓郁的小子难道能把我揍一顿?”
关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了甩手上沾着的药酒,起身准备上楼:“行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值班的值班,少在这儿聚众闹事了,我去瞅瞅他。”
其余人没有异议,立即作鸟兽散,只有李小田还在原地大叫:“你瞅他干啥?你应该好好批讲批讲他,让他意识到自己不顾大局的行为有多严重!”
“田哥,求你闭嘴。”关尧站在楼梯上,无可奈何道。
但好在是郁春明不会这样出言不逊,关尧走进办公室时,他正安安静静地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似乎要从抽屉里翻找出什么来。
关尧下午才单方面训过这人一顿,眼下主动开口多少有点尴尬,可郁春明偏偏不抬头,甚至没有意识到关尧已经快要走到自己近前了。
“那个……”
啪!不等关尧把话说出口,郁春明一下子合上了抽屉,他倏地抬起头,仿佛有些惊慌,又仿佛有些害怕,不知是不是那抽屉里装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你怎么了?”关尧本想问一问郁镇山单独留下他是为了什么事,可当看到那张惨白得有些吓人的面孔后,关尧一下子咽回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郁春明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撑着桌面,眼神有些发散,额角还沁着冷汗,在意识到关尧准备伸手来搀扶自己时,人又飞快往后一躲。
“没有,我没事。”他含糊地回答。
可这根本不像没事的样子。
关尧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一天颠簸来颠簸去,郁春明好像只在出门前吃了两口早饭,他不得不好心问道:“你……是不是低血糖犯了?”
郁春明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仍旧否认:“没有,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关尧好意错付,也不想再问第三遍,但他又忍不住关心起来:“要不,我给你冲杯糖梨水?”
郁春明坐着没说话,攥着桌角的手却紧得发青。
“行吧行吧,我不管你。”关尧有些烦躁地直起身。
可他仍放心不下,走到门口处还特地回头看了看,确定郁春明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后,这才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他准备踏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咚”的一声。
“郁春明?”关尧被吓了一跳。
刚刚还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一头栽了下去,连带着桌上放着的水杯、几张公文一起掉在了地上。
关尧冲上前,推开椅子,跪在他身边就是几声大喊:“郁春明,郁春明!”
但好似晕过去的人实则没有完全丧失意识,他半睁开了眼睛,循着声音茫然地找去:“关尧?”
“这,你这……”关尧也不敢随意挪动他,翻出手机便要打急救电话。
郁春明却按住了他,然后挣扎着准备起身。
“哎,我说你,你这别乱动了……”关尧赶紧去搀他,但郁春明却没听见似的执意要从地上起来。
等把人重新扶到椅子上坐好后,关尧惴惴不安地问道:“真不用去医院吗?”
郁春明撑着额头,歪在桌子一角,低声回答:“只是有点头疼,你有止疼药吗?”
“止疼药?”关尧一怔。
“我的好像吃完了,”郁春明看起来甚至有些疼迷糊了,他扒拉了一下插在抽屉上的钥匙,懊恼地说,“也好像是丢了。”
关尧一手支着他的肩膀,生怕自己一松劲,这人就会往下倒:“你,要不你去沙发上躺着,我去楼下找找。”
郁春明隔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应道:“好。”
关尧长吁一口气,弯腰把这人的一条胳膊架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用那只尚还完好的手,半扶半抱着将他搀到了那张小小的皮沙发旁。
郁春明说他没有低血糖,可关尧摸了一把他的额头,感觉却不像。毕竟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汗却出了不少,双手还凉得仿佛冰块,意识也不怎么清醒。关尧盯着他看了半晌,确定自己再问,这人也只会说一句没事后,无奈地起身下了楼。
“小田?”关尧叫道,“有吃的吗?”
“啥吃的?”李小田还沉浸在方才的愤怒中不可自拔,他横眉问道,“谁要吃东西?”
关尧懒得与他废话,拨开这挡道碍事的人,上去就要翻储物柜。
“是郁春明不?他还有脸找你要吃的?”李小田吹胡子瞪眼起来,“你手都伤成这样了,他还好意思使唤你?”
“少说两句吧,我的田哥,”关尧从储物柜的医药箱里翻出了一板止疼片,他看了看说明书上的时间,随口回答,“郁春明看着好像生病了。”
“生病?”李小田还是那套词儿,“他还有有脸生病?”
“行了,你能不能有点人道主义关怀?”关尧伸手,“有吃的吗?”
李小田不情不愿地拽过快要进入深度睡眠的孟长青:“去,给你师父找点吃的。”
等回了办公室,郁春明依然歪在沙发上,依然还是关尧下楼前的姿势。
关尧上去拨了拨他额前被冷汗打湿的碎发,试了一下体温后,轻声叫道:“好点了吗?我让长青给你找了俩小面包,要不起来吃点?等吃点东西了才好吃药。”
郁春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关尧放下药,端着杯子去倒水。但谁知待他回来时,郁春明竟已晃晃悠悠地坐起身,拿起那板止疼片,抠出两颗干咽了下去。
“诶,你……”关尧没来得及制止,他只好亡羊补牢地送上热水,“那玩意儿干吃伤胃,你好歹垫口饭呢。”
郁春明吃药不需要水,等杯子递到嘴边时,他早就把药片吞进了肚子里:“不用,我好多了。”
关尧不甚相信地看着他。
或许是那板止疼片真有奇效,也或许是郁春明的心理作用,吃完后,他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都聚焦了不少,只是那张脸仍旧惨白得吓人。
在意识到关尧一直盯着自己后,郁春明避重就轻地说道:“刚郁副厅没说啥,还是案情的那些事儿。”
关尧哑然:“这时候了,你还说案情干嘛?”
郁春明用力地揉了揉额角,余光瞥见了关尧红肿的手腕,他一顿,然后开口道:“今天下午……是我做得不对,连累整个所挨骂,确实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