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嗯。”郁春明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抱着那只“老虎”,慢条斯理地往前走,“我是她债主。”
“债主?”关尧大惑不解。
郁春明却悠悠接道:“她也是我债主。”
从小把姐姐当老佛爷供的关尧自然无法理解他们郁家这互为债主的神奇亲属关系,思考了半天,他还是决定问点自己能听懂的:“刚刚那个笔记本,就是她欠你的东西?”
郁春明似是叹了口气,他轻声回答:“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不管笔记本里有什么,如今又代表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郁春明难得觉得如释重负,他一路跟着关尧,丝毫没有对这人再一次把自己领回他家发表任何异议,并在拧不开盖子时,顺理成章地把药瓶交到了关尧的手里。
“咋还是烧啊?”等量完体温,关尧愁眉不展道。
郁春明正坐在餐桌边一片一片地数药,他不甚在意道:“吃点布洛芬就好了。”
关尧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没到38.5c,不能吃布洛芬。你这两天一直在38c左右徘徊,是低烧。”
郁春明仿佛没有生活常识,他抬起头想了想,疑惑道:“不能吃吗?”
显然,他以前就吃过。
关尧甩了甩温度计,认命地科普常识道:“没有烧到38.5c,不能吃退烧药,空腹的时候,也不能吃止疼药……不是,你难道过去都是这么干的吗?你不清楚副作用吗?”
郁春明认真地往嘴里放药片:“我清楚,但管用。”
但管用,说明没人管他。
关尧叹了口气,问道:“胃还疼吗?”
“刚刚有点,现在不疼了。”郁春明诚实地回答。
关尧琢磨了一下:“要不,我去给你买瓶黄桃罐头?”
“不要,不爱吃那玩意儿。”郁春明随口答道。
“不爱吃?哪有东北小孩不爱吃黄桃罐头的?你是不是……”这话说了一半,关尧忽然卡住了,他神色诡异地看向郁春明,脸上表情一时古怪不定。
郁春明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把水杯往前一推:“凉了。”
“凉,哦,凉了,凉了我再烧。”关尧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自从几年前,奶奶过世,关宁又去外地上学后,这间房子就再也没什么人气儿了。关尧早出晚归,平日里沾家的时间少,除了难得能有的休息日,这里始终冷冷清清的。
而郁春明,也早已看出了这孤家寡人的样子,因此趁着两人少有的和平相处机会,他故意开口问道:“关警官以前也是这么热情好客,所里哪位同事生病了受伤了,都往自己家里领吗?”
关尧正在那边思索着如何开口问一问郁春明住在哪里、身边有没有什么人,突然听他这夹枪带棒的一句,不禁回呛道:“那可不,我这么关爱下属的领导,不常见吧?”
郁春明一抬眉:“是不常见,不过,关警官这么古道热肠的人,咋这把年纪也没娶到媳妇呢?”
关尧一噎,没话讲了。
毕竟,郁春明陈述的是事实,他已经“这把年纪”,还没娶到媳妇实在罕见。
在林场派出所,人人都清楚,执法办案队队长关尧的终身大事是所里“内部要务”中的第一大事。上至教导员和舒文,下至户籍口的几个小姑娘,没人不操心关尧什么时候找对象、什么时候娶媳妇。组织上也搞了好几次单位联谊,可关尧这人,就是不见动静。
早些年,奶奶还在时,没少念叨过他,等奶奶不在了,连个常在身边念叨他的人都不见了,从此,林场派出所执法办案队的关队长,彻底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其实,关尧不是没相过亲,可次次都有始无终,最后不了了之,要说这人看起来也算风风火火,但恋爱谈起来,又寡淡得索然无味。
“我不稀得结婚,”他高风亮节道,“我就爱为国家做贡献。”
“是吗?”郁春明笑了。
关尧向后一撤:“你笑啥?”
——每次这人一笑,他就心里发毛。
郁春明揶揄道:“我笑关警官不讲实话。”
“我哪里不讲实话了?”关尧提声说,“我对结婚不感兴趣,对谈恋爱也不感兴趣,不行吗?”
郁春明支着下巴,用他那双因低烧和长时间熬夜而变得湿润泛红的眼睛打量关尧:“没有男人不想娶媳妇,除非……关警官不喜欢女人。”
关尧脸一沉,上去揪着郁春明的脖颈就道:“你胡扯八扯啥呢?”
郁春明被他按得往下一趴,人却不恼,反而继续说:“难道是我猜对了?”
“你……”关尧想骂出口的话莫名骂不出来了。
当然,如果他深究片刻,他就能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此时,他的手掌正贴在郁春明的后脖颈上,拇指刚巧抵在那道蜿蜒至颈椎处的伤疤旁。伤疤粗粝的手感让关尧如同火中取栗,倏地的一下缩回了拇指。而发着低烧的人皮肤微烫,还有些滑腻,如今就这么严丝合缝地扣在关尧手里,让他在瞬间浑身如同被兜里刚“没收”的打火机点着了一般沸腾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关尧一抖,收回了手。
“不早了,你不去上班吗?”郁春明好似个没事人,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好整以暇,“据我所知,郁副厅长可是很严格的,你要是被他发现迟到……”
“我现在就去。”关尧没有犹豫,直接拎包起身,但刚一出门,人又掉头回来了,他看着坐在桌边的郁春明,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不走。”郁春明直接给出了回答,他说,“你放心。”
第25章
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尤其对于脑袋里还揣着事的关尧来说。
他心烦意乱,心焦气躁,坐在市分局那张陌生的桌子前,对着一群陌生的面孔,满脑子都回荡着中午时郁春明说的那句话。
“想啥呢,关警官?”那菲恰巧在这时问了一句。
关尧一怔,迅速从如山的案卷中抬起头:“那家饺子馆的监控调回来了吗?”
那菲晃了晃手里的u盘:“在这儿。”
见关尧又要往下问,她立刻回答:“刚我在现场检查过一遍了,监控比较模糊,看不清人脸,但根据肢体动作可以初步判断,换走邻桌客人外套的,就是那天晚上从农贸市场逃窜离开的嫌疑人。”
“真谨慎。”关尧说道。
“是啊,”那菲一叹,坐到了关尧的身边,“真谨慎,用这样的方式来迷惑警方,逃过抓捕。”
关尧翻动案卷的手微顿:“迷惑警方?”
那菲看向他:“关警官有什么疑议吗?”
关尧摇摇头:“没什么疑议,我只是觉得他那么做,不是在迷惑我们,而是在迷惑那个和我们一样在白化站上车的人。”
那菲一扬眉:“这个说法,组里的一位老刑警也提过,不过没有确凿证据做支撑,只能算作猜想。”
“猜想……”关尧忽然转了话锋,“郁春明之前所做的那些,充其量也只能算作猜想,而且还是被证实了的猜想,根本扯不上伪造证据,为啥上面还要停他的职?”
那菲被关尧一百八十度大回转的话弄得一愣,她诧异道:“谁说春明是因为伪造证据停的职了?”
关尧也诧异:“他自己啊。”
那菲听到这个回答,笑了起来:“放心,顶多让他回去思过几天,不会给他扣上这么大的罪名,他故意逗你的。”
关尧皱眉:“逗我?”
那菲没再多说,她把手上的材料往关尧面前一推:“这些,韩副组长让你今天下午整理出来。”
给专案组干活,实在不是什么好差,如果可以,关尧宁愿让他工作热情高涨的小徒弟孟长青来,毕竟能送到他手上的,全都是些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内务工作。
比如,核对报表,再比如,整理材料。
而刚刚那菲交给他的,就是整理那些因郁春明在火车上开展不当抓捕而受了轻伤的群众笔录,并做好善后工作。
这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于关尧而言没有丝毫技术难度,然而,就在翻开第一页时,他的神色突然定住了。
笃笃笃——
下午三点半,关尧家的隔壁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声响起时,遵从领导意见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的郁春明正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但还没等他真正阖上眼睛,这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就令他瞬间恢复了清醒。
笃笃笃——
敲的是关尧邻居,江敏家的门。
郁春明放下了怀里抱着的老虎玩偶,缓缓直起了身子。
楼道内一片安静,来客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开门的主家,少顷过后,浅浅的脚步声传来,敲门的人走了。
郁春明迅速来到窗边,侧身往下看去。
关尧家的房门没有猫眼,他看不到走廊里的情形,但楼下的一切一览无遗。没过多久,一个矮小瘦削的人影从门洞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