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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江心回来了。
  江心怎么会回来?他给郁镇山当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还会记得自己这个糟糕的母亲吗?
  他恨我吗?他讨厌我吗?他能认出我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江敏夹着烟的手顿时抖了起来,这不是精神疾病带给她的副作用,而是紧张和焦虑的正常生理反应,江敏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什么叫正常的生理反应了,她有精神病,大夫是这么说,别人也是这么说,可眼下,她的心里又确确实实地涌入了一丝正常人的感情。
  江心……江心是她的儿子。
  江敏大口地喘着粗气,她手忙脚乱地拉上窗帘,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屋里。
  可片刻过后,楼下又传来了江心的声音。
  他在跟关尧说话,两人不知谈起了什么,他们先是去了车棚,而后又出了大门。
  江敏坐在房间内,听着他们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然后,这个女人便忽地想起了自己把江心丢去松兰的前一夜。
  前一夜是在火车上度过的。
  那年江心九岁,江敏刚过三十,这么一对年轻的母子坐在乱糟糟的火车上,立刻引来了不少旅客的注意。
  “同志,出示一下介绍信吧。”有个列车员说道。
  江敏很快便从背包里找出了一张来自松兰大剧院的介绍信,她端端正正地递上前,交给了列车员。
  列车员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同志,这张介绍信上的日期是十一年前,您是不是拿错了?”
  “没错。”江敏面无表情地回答,“就是这个。”
  列车员不得不追问起来:“同志,您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是哪里?去松兰又是干啥的?”
  江敏仿佛听不见,她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藏在桌下的手却紧紧地攥着江心的衣角。
  后来这件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江敏已经记不清了,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似乎是江心一直在哭,哭得周围有人烦躁,有人心软,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如此,她才能带着这个无辜的孩子,在松兰走街串巷,一路找到郁镇山的住址,放开了嗓子大闹一场,再继而,丢下孩子,一走了之。
  没了江心,江敏浑身轻松,她像十几年前刚到松兰时一样,沿着乌尔里希大街走到了江边,然后站在跨江大桥上,远眺坠日原上的夕阳。
  她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在松兰大剧院里见到郁镇山的情景,回忆起了抱着江心,站在金阿林山中看炊烟袅袅的情景,回忆起了当女儿时,背着行囊离开家乡的情景,她忍不住轻轻地哼起了那首歌,唱起了《我的故乡金阿林》。
  歌声飘荡在江面上,并随着傍晚的风一起,流淌进了旱柳的枝叶与莎草的芳香之中。
  远处余晖沉下大地,原野盛住了坠落的太阳,江敏循着最后一丝光亮,爬上了跨江大桥的栏杆,准备一跃而下。
  “妈妈!”突然,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敏霍然清醒,她回头去看,看到了一个拽着自己衣角,哭得满脸通红的男孩,男孩大叫:“妈妈,你不要丢下我!”
  江敏讷讷地想,我没有丢下你,我只是送你去过更好的生活了。
  可衣角却沉甸甸的,江敏明白,江心并不在这里,她听到的、看到的不过是幻觉而已,那到底是谁在拉着她,要她活下去?
  江敏不清楚,她至今也不清楚。
  过了晌午,小车从山岭中驶出,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平原,江敏伸头看了看窗外的路,说道:“快到边境线上了。”
  从早晨至今,他们已经开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仔细算一算,确实快到边境线上了。
  郁春明已经顺着宁聂里齐河越过了两座跨河大桥,仍旧一无所获,如今,只剩下边境线上的最后一座了。
  江敏默默道:“你为啥没通知你的同事?”
  郁春明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他冷脸回答:“不关你的事儿。”
  江敏眨了眨眼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后,她开口道:“你想包庇我。”
  郁春明一打方向盘,向远处那座横跨在原野上的平桥驶去。
  “郁警官,你是不是打算包庇我?”江敏追问道。
  郁春明猛地一踩刹车,他看了看前面,随后转身打开了车门:“自己走过去吧,那座桥底下都是石头地,车开上容易打翻儿。”
  说完,他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警棍和手机,对江敏道:“别给我找其他理由了,去前头领路。”
  江敏坐着没动。
  “我叫你下车去前头领路。”郁春明拔高了声音。
  江敏突然很郑重地问道:“不管你发现了啥,都能包庇我吗?”
  “我没有讲过要包庇你,我是警察,也不可能包庇你。”郁春明不耐烦道,他指了指车外,“先领路再说。”
  眼下是深冬,北国边境线上白茫茫一片,不远处有几座连绵起伏的丘陵,丘陵上是常年青绿的松柏,郁春明知道,那里已经是黑水河的对岸了。
  “往这边走。”江敏呼了口白气,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边。
  脚下的雪几乎没过小腿肚,两人走得很艰难,但没过多久,就看到了一座伫立在荒野中的平桥。
  这座桥已经塌了一半,只剩两个桥墩子立在宁聂里齐河那厚厚的冰面上,桥墩子上也挂着雪,远看,这里似乎无人涉足。
  “看地图,这地方离金钩山1号巡护站有五十公里的路,钱国伟为啥会让你把钱藏在这儿?”郁春明问道。
  江敏摇头:“我不清楚。”
  郁春明又问:“那你当初又为啥会心甘情愿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给钱国伟送那四万块钱?”
  江敏脚步一刹,神色微顿。
  “之前你说,只和钱国伟有过一次联系,现在我问你,除了那一次,你们之间还有没有其他联系?”郁春明接着道。
  这回,江敏很利索地回答:“没有。”
  “没有?”
  “没有。”
  “那你为啥会相信,给你发消息的人一定是钱国伟呢?”郁春明步步紧逼。
  江敏转过头,站在雪地里,她认真地注视着郁春明,回答:“我就是知道。”
  郁春明冷哼了一声,摇摇头,越过她继续往前走去。
  江敏站在原地,莫名大叫起来:“你不相信我吗?你为啥不相信我?你是觉得,我会害死你吗?”
  郁春明站定,回身看她。
  江敏叫完,又立刻噤了声,她有些发抖,不知是因为犯病了,还是太冷了。
  许久过后,郁春明说:“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我是警察,拷问嫌疑人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江敏已经重新平静了下来,不知她有没有听懂郁春明的话,因为这女人低下了头,然后快步向前走,开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桥墩子去。
  “钱国伟是强奸犯。”她说。
  郁春明额角一跳:“我知道。”
  “他和徐文还有艾华在木业二厂仓库后面的那片林子里强奸了我。”江敏又说。
  郁春明的胃猛地绞了起来,他皱了皱眉,保持了沉默。
  “这仨人强奸过后,杀人灭口,给我绑上了石块,准备把我沉塘。”江敏接着说。
  郁春明站定不动了。
  “所以,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想他死的人,你明白吗?你是警察,你明白吗?”江敏喊道。
  郁春明看着江敏的背影,听着那灌风而来的声音,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
  江敏忽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大声地说:“我恨钱国伟,恨徐文,也恨艾华,我做梦都想杀了他们,如果他们不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郁春明呼吸一颤,脱口而出:“你到底在这儿藏了啥东西?”
  江敏双眼赤红,她哆哆嗦嗦地说:“钱国伟,我把钱国伟藏在了这里。”
  郁春明脑中一嗡,定在了原地。
  什么叫,把钱国伟藏在了这里?
  郁春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江敏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愣愣地看了看远处的桥墩子,又愣愣地看了看江敏那张漂亮又绝望的面孔,心底一咯噔。
  “钱国伟死了?”郁春明喃喃道。
  江敏咬着牙关,不说话。
  郁春明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钱国伟死了?你杀了钱国伟?”
  江敏仍旧那样看着他,目光倔强,和生在杜鹃峰下的李红歌一样执拗又刚烈,她一点头,振声道:“对,我杀了钱国伟。三个礼拜前,钱国伟拿你在北林村受伤的事要挟我帮他联系蛇头,我假意答应,把他要的东西送到了北林村和白化玉宁镇,在他离开白化玉宁镇后,他约我到这里,给他他要的四万块钱,然后……”
  江敏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她说:“然后,他又要动手动脚,我就用老孔放在后备箱里的那个伸缩铁锹,敲死了他,尸体就在那边的桥墩子下。”
  郁春明一脸木然,他眼睁睁地看着江敏对天发誓道:“我说的全是真话,你可以去老孔那辆车的后备箱里看一看,沾了血的铁锹就放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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