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次奴想看水鸟?”建帝不知众人的怒不敢言,朗笑着往湖边走去,玄色大氅扫过结了霜的梅枝。
李秉真瞳孔微缩——那处木制围栏不知何时断了两根,露出犬牙交错的裂口。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
建帝走得太快,身形急晃,龙纹皂靴在冰面打滑。李秉真箭步上前时,只听见长姐的惊叫刺破凝滞的空气。
三道身影同时扑向建帝,李秉真、李贵妃和李琪瑛。
终究是李秉真步伐更快一些,但抓住皇子襁褓的瞬间,他后腰也随之撞上断裂的木栏,剧痛如利刃贯穿肺腑。
“大人!”宫人惊呼中,李秉真将小皇子稳稳推回建帝怀中,自己却踉跄跌坐在冰渣里。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他咬牙将血沫咽下,手指深深抠进冰层。
把儿子抢回怀里,李贵妃紧接着看向被人搀扶的弟弟,目中惊色未退,“少思,你如何了?”
建帝也稍稍镇定下来,方才他不是存心要摔儿子。
他再心狠,也不至于亲手杀子。
慢慢站起,李秉真费了会儿忍住喉间痒意,“无事。”
建帝则凝视着他被冰水浸透的官袍下摆,忽而颔首,“少思赤胆忠心,当赏。”
随侍太监捧出描金漆盘,六颗鸽卵大小的紫色丹丸在雪光中泛着妖异光泽。
“此乃高人进献的紫金丹,有延年益寿之效。”建帝亲手拈起丹丸,“朕每日都在服用,确实深感有奇效。少思,你向来体弱,朕便赏你一丸,紫金丸定能助你强身健体。”
建帝特意赏赐,李秉真无法推拒,接过丹药时,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他想起张颖再三叮嘱不可受凉,不可乱服补药,便准备把药放进袖囊。
建帝:“这几丸药刚制出来不久,越早吃药效越佳,还要配温酒服用。万云——”
在他吩咐之前,万云就已经让小太监拿来温酒。
建帝喜怒不定,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李秉真只得趁着俯身谢恩,将丹药压在舌下。
陛下总不会派人看他是否真的吞了下去。
随着一盏温酒入喉,李秉真脸色微变。
药丸遇水融化,转瞬间竟就化了小半。
他没再耽搁,找了个借口匆匆告退,转到无人的拐角,手扶枯树剧烈呛咳,把余下的药都吐了出来。
但他仍能感觉到方才不小心吞进去的那些药已经生效,五脏六腑隐生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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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真回府时,檐角冰棱正往下滴着雪水。
他扶着车辕的手指泛着青白,官袍下摆的冰碴在暖阳里融成深色水痕。
吩咐藉香去请张颖,他边往月舍走,边擦嘴角,腰伤和体内的寒意交织,让他步伐极慢。
清蕴正坐在院子里,背对着阳光绣荷包。
这是她年前就答应李秉真的,他送了画,她便送他一份代表二人的荷包。
小像不好绣,清蕴便选定霜冻后的青竹与冬日暖阳。
白兰白芷看了,都以为她为暖阳,殊不知在她心中,李秉真才是后者。
不紧不慢地穿针引线,闻得动静的清蕴抬首,望见李秉真这幅模样,愣了一愣,瞬间起身。
“怎么弄成这样?”她疾步上前。
“不小心沾了寒气。”李秉真勉强笑笑,齿缝间还渗着血丝,不敢说太多话。
清蕴却已嗅到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突然抓住他遮掩的袖口,暗红斑驳的血迹在绯红官袍不算显眼,可也绝不至于能够忽略。
那只总轻盈执着画笔的手忽然攥住她肩头,指节因剧痛泛起青白。
“别怕……”李秉真话未说完,人彻底倒了下去。
清蕴抱着身体瘫软下的他跌坐在地,仍有茫然。
还是女使们纷纷反应过来,帮她把人搬到床榻上。
张颖赶到时,李秉真脸侧的软枕已染透半边。
他三指搭上寸关尺,忽然倒抽冷气:“紫金砂混着鹤顶红?他吃了什么!”
清蕴已经从藏翠口中得知宫中的事,轻声道:“是御赐的丹药。”
“胡闹!”张颖的银针簌簌落下。
他先前给世子服的药里有味白萼兰,最忌与丹砂相冲。一旦如此,就会寒毒入体,心脉迅速衰竭。
如果把李秉真的身体比作一块脆弱的布,他之前所做,就是使布更有韧性,让之前那些已经出现的裂痕不至于影响整体。
可这丸丹药就像一股强横无比的外力,直接把布撕成了几块!
他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把布拼凑回去。
向来从容不迫的张颖,手竟微微发颤。
第51章 死还是生?
月舍布局和寻常人家居住的二进房相似, 正房、倒座房、厢房、后罩房等都不少,是当初大长公主为了方便下人们照看李秉真而特意设置。
张颖占了倒座房,闷在里头研制祛寒方,偶尔出来给李秉真扎一针, 让他清醒片刻, 以免他长时间昏迷而没法用食水。
清蕴没有隐瞒这件事, 同府的太夫人、齐国公瞒不住, 隔壁的大长公主和李琪瑛不该瞒。
齐国公和大长公主看过儿子,从张颖口中得知要哪些珍稀药物, 已经连夜去找药了。一个进宫,一个去找朋友。
李琪瑛紧跟着来了。
六九寒天,从院外跨进主屋,李琪瑛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熏住,感觉季节瞬间变成盛夏, 整座屋子变成了巨大的蒸房。
屋里的人全穿着轻薄的春衫来回走动, 李琪瑛随手解下大氅,急切地朝榻上看去。
兄长李秉真被厚厚的被褥挡住,看不清脸色, 她问,“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清蕴:“天太冷,着凉了。”
李琪瑛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陛下给的丹药有问题。”
实不相瞒, 她第一反应就是丹药所致, 可陛下自己也在服用, 没道理单单会害大哥。
清蕴没答话,李秉真之前清醒了阵, 头件事就是让他们别把丹药的事说出来。他的想法她明白,一则建帝此举确实不是故意,二则以大长公主的性子,知道是建帝导致他病危,定会冲进宫找人算账。
可对上皇帝,他们都讨不了好。
李琪瑛坐下,注意到嫂嫂消瘦许多的身影,不大熟练地安慰,“大哥他很厉害,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好比她幼时,不知听过多少次他病重,最终都是虚惊一场。
“希望吧。”清蕴伸手探进被褥,发现汤婆子已经转温,立刻让人换一个。
李琪瑛这才得以看清兄长形容。
这一看,顿时大骇。面如金纸,比雪还惨白几分!
环视默默做事,不发出一丝声响的下人,她心中生出可怕的猜想,“大夫怎么说?”
“大夫在抓紧时间给世子爷配制新药,没说什么。”白兰看出主子的心情,主动出声,“郡主,这边炭盆多,药味重,您移步外屋罢。”
李琪瑛心不在焉地随她换了地方,呆呆候了会儿,几度想进去再看看状况,到底不敢打扰,最终满腹心事地离开了。
没过几天,皇宫、翰林院、王家都知道了李秉真此次病得极重,命悬一线。
王宗赫踩着风声踏进齐国公府。
由仆从引进月舍,还没走近,他已经先看见了清蕴。
她向来注重形象,这会儿要见外人却未梳妆,半倚在榻边和人轻声交谈。
李秉真正垂眸看她,手无力地搭在那一缕乌发间。
把装有老参的锦盒递给白芷,王宗赫在屏风外加重脚步,里面的清蕴立刻坐起身,回头看见是他,身形稍稍松懈。
“三哥。”她打湿帕子,为李秉真擦拭了脸颊和手。
王宗赫嗯了声。
他是近日来探望的客人中最能沉住气的,瞧见李秉真快速衰败的模样也没有太过震惊,坐下去刚说两句话,张颖就来了。
他和清蕴同时退到屏风后看张颖施针,金针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暖光,扎进李秉真嶙峋的脊背时却像冰锥。
王宗赫稍稍移开目光,落在清蕴不住颤动的眼睫上。
他以为她会哭,但一直没有泪水落下来。她只是视线定在那儿,一刻没移开。
王宗赫内心沉重,既为李秉真,也为清蕴。
“到底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
没有无缘无故恶化的病情,便是他,也知道李秉真一直在好转,不然上次不会玩笑地提出那个要求。
清蕴:“陛下当面赐丹药,他不得已服用了。”
王宗赫微微一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故意而为?”
清蕴答不清楚。
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没人能去找建帝算账。
王宗赫紧接着道:“大长公主和国公可知道?”
他和李秉真思考的角度出奇一致,清蕴淡淡回望,仍是摇头。
接下来就是沉默。
等张颖施针结束,两人立刻回到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