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上书:安远寺
热河行宫从初建至今,共有大大小小十二座寺庙,其中八处规模较大的称为外八庙,剩余几座或者规模小,或者已经废弃罕有人至。
而面前这座安远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断了香火,只有个老僧,还在固执地守着。
这正合如懿的心意,人来的少,又是佛教高洁之地。
如懿踮着脚尖往里走,两只戴满护甲的手以一前一后的状态摆动着。
寺庙不大,是一处两进的院落,前院内一左一右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梧桐,一棵是枫树。
所以这院内出现了一幅诡异的图景,东边梧桐绿意依旧,青翠欲滴,西边枫叶袅袅落下,红砖尽染。
一位垂垂老矣的僧人身穿灰色僧袍,从后院执帚而来,在阶下扫落叶。
如懿向前一步,微微福身:“老人家,请问您是这里的住持吗?”
老僧抬头,慈眉善目,淡淡微笑:“不过是佛祖座下一扫地之人,这废弃之庙,何来住持一说,贫僧不过是这里侍奉花草之人罢了。”
如懿见老僧沉静,说话和气,看起来也算是能够与她灵魂相通之人,她叹口气,尽量用高雅的语言组织自己的话:
“我只羡慕老人家您可以远离世俗,在这儿过清淡却平和的日子,不像我,挣扎在俗世里,或者身不由己的生活,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养在身边,皇上还对我多加斥责,我想要的,或许永远都没有了。”
老僧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贵人,面色枯黄,眉眼凌厉,就算她极力显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那微抿的唇,探究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些许。
老僧声音浑厚苍凉,像是穿透了如懿的魂魄。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您不是在苦苦挣扎,而是一直在搅弄风云,及时停手,方可回头。”
如懿听不懂老僧的意思,但又不好意思问,只挂着了然顿悟的表情,心里却在埋怨老僧为什么不说的清楚点。
她不愿意在自己不懂的事上再浪费时间,所以干脆换了话题。
“老人家,我是皇上的娴贵人,向来与佛法有缘,不知道可不可以在这里转转。”
老僧听了她的身份,自然不能不同意,他微微颔首,继续清扫起落叶来。
如懿环视四周,正殿和一般寺庙别无二致,倒是正殿旁的一个侧屋,门紧锁着,经过风吹雨淋,窗户纸已经破了几个洞。
通过那几个洞,堪堪能辨认出,里面是一个禅房。
如懿歪着头,一摇一晃地,往那禅房走去,门上的锁也有些年岁了,锁栓上亦积了一层灰,暗示这间房子很久没有打开了。
“老人家,我想往里面去看看,请您把锁打开吧。”
如懿一边说,一边朝着僧人鞠了一躬,吓得老僧连连后退,连破扫帚都扔在了一边,也行了几个唱喏礼。
僧人有些犹豫,这间禅房之所以上锁,是因为里面的人他们都不愿提及。
故人渐渐凋零,能够记得往事的生者唯有他一个了。
老僧踌躇间,还是掏出来钥匙,这把锁已经生锈,再打开时极其费力,就如从尘封的记忆中牵扯出细碎的过往一般困难。
“吱嘎”一声,锁打开的一瞬间,门也倒在了地上,震起一片尘土,让如懿和老僧都不住的咳嗽起来。
老僧抬眼望望屋子,和除了满是尘土外,和当年无甚区别。
如懿也看着屋里的设施,一桌,一台,一椅,一床,其余的地方,都挂满了———
第145章 定情信物?没有啦!
经幡
房间里到处挂满的,是如懿熟悉的经幡。
但如懿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因为她对这个也是一知半解,只是觉得这五颜六色的经幡与这禅房里素净的摆设并不协调罢了。
而后面的老僧,浑浊的眼睛里落下了一滴沉泪,落在地上,将原本淡灰色的尘土浸成了褐色。
“贵人,看也看了,这里封禁多年,里面都是灰尘,不如离开吧。”
如懿像没听见一般,竟然倚上了门框:“老人家,桌子上那些经幡,你们是用来做什么的。”
僧人目光渺远,避重就轻,将最隐秘的一部分择去,挑了不重要的说:
“贵人,这经幡本意是为了祈求福运隆昌,消灾灭殃。不过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小僧做着玩的。”
如懿点点头,她简单地将经幡的作用理解为了驱邪。
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如懿也不愿意在这肮脏之地多待,就独自去了主殿上一柱香。
而老僧,仍然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四十年前,圣祖爷修建热河行宫,在周围起寺庙,招僧人。
还在南方的他们,便开始大规模的从原本的寺庙,一路长途跋涉迁徙过来。
那是到了江南一带,他们和一个苦行喇嘛撞在了同一家破庙里,他说,他捡到了一个婴儿,自己实在养不起,求老僧他们收留。
第二日,喇嘛不告而别。
老僧他们就带着这小婴儿来到了热河的安远寺,常住了下来。
小婴儿渐渐长成了小僧,却对他们禅宗佛法根本没兴趣,反而常常跑到附近的净土宗寺庙,密宗寺庙听讲经。
寺中的人也不拘着他,修行之人,不管修什么都是一样的。
可小僧竟然修上了……他学了密宗的制作经幡,却往上面绣了人的名字,不论生死,这是犯了大忌。
是禁术。
当年他们只是想稍加惩治,没想到小僧当夜就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只留下一张纸条,说一定会成为大清最厉害的大师,让宫里的贵人都要信奉他。
安远寺众人都觉得这孩子疯魔了,待看到经幡上的名字时,又心头一凛,上面绣的,竟然是安远寺内众人的名字。
如此,又过了二十多年,安远寺的僧人们死的死,散的散,今生今世,他们再也没见过曾经亲自带大的那个孩子。
如懿在正殿上完香,到院子里时,只见老僧又开始扫地了,那间房子依旧上锁,仿佛刚刚在禅房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如懿见天色已要黑了,就匆匆地下了山。
老僧看着娴贵人离去的背影,总觉得,那样固执的神情,如此熟悉。
她不知道,当晚,安远寺最后一位僧人,悄悄圆寂了。
如懿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菱枝就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数着地上的小石头。
菱枝数着数着石头,只见一双湖蓝色流苏绣花鞋在她面前。
再往上看,是石青色的裙摆。
“啊!鬼啊!”
菱枝吓得抖着手就要跑,只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哈哈,菱枝,你的胆子真小啊。”
菱枝脑子里骂了十几句有病吧。
最终,宫女的职业素养让她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带上关心的笑容:
“主儿,怎么去了那么久,奴婢都担心了。”
如懿让菱枝扶着自己,两人一起往行宫走去,她说道:
“寺庙中有一个得道高僧,我们有缘,他说我是个有慧根的,就多聊了几句。”
菱枝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只敷衍地回答:
“主儿聪慧。”
行宫中,嬿婉刚陪着意欢和沐萍去看完小十和小十二,走在回自己院里的路上,身旁,是一处静谧的湖泊,波光粼粼。
望着天上点点星子和云下的月亮,嬿婉想到了刚刚在阿哥们的烟波致爽殿里,小七小八小九都瞪着闪亮的大眼睛喊着:
“令娘娘好漂亮。”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花鸟纱衣,脸上的胭脂是进忠又送过来的,说是祝贺诞育公主之喜的礼物。
胭脂浓淡皆宜,月色之下,她担的起国色。
远处戍守的凌云彻,躲在树下,看见的就是这样摄人心魂的令妃娘娘,他呢喃道:嬿婉,我的嬿婉。
嬿婉也是来偶遇他的吧。
此刻,优雅高贵的娴贵人,和曾经明媚天真的嬿婉,在他脑海中拉扯着,他想,他不能再背叛娴贵人。
娴贵人那么喜欢他的梅花。
而嬿婉,竟然把他们的定情信物——戒指,都不要了。
凌云彻暗暗想着,只要嬿婉再收下这枚戒指一次,他就原谅嬿婉之前对自己的伤害。
想到这儿,他一瘸一拐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因为上一次的杖刑,他的右腿只能拖着往前走,刮在地上,发出“娑娑”的声音。
“嬿……令妃娘娘吉祥,微臣凌云彻,参见令妃娘娘。”
嬿婉的好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了。
什么玩意儿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来人。”嬿婉刚想叫人把凌云彻拖下去,或者扔到湖里,却看见凌云彻却从怀中摸索着什么。
“令妃娘娘,给微臣一盏茶的功夫,请您屏退左右,微臣有话想说。”
魏嬿婉好奇地看着凌云彻的大手在胸口乱摸,她要瞧瞧凌云彻想唱什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