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反倒是科尔沁的罗卜和根敦,跪下听旨谢恩,脸上的皱纹笑成了喜庆的花儿一般。
皇上看见根敦单纯毫不掩饰的笑容,就知道厄音珠为什么那么讨人喜欢了。
他难得的对根敦说:“你养了个好女儿啊,她很识大体,朕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把巴林部交给你们的。”
根敦悄悄跟罗卜说道:“大哥,你看看,我家厄音珠就是个福星,随我,招人喜欢!”
罗卜拍了拍根敦的脑袋:“喜怒不形于色!敦啊,哥都教给你多少次了!”
蒙古王公散去后,皇上掀开帘子进了行营。
巴林湄若已经被人扶到了椅子上,手上的绳子也已经解开。
此刻她将头埋的低低的,直到皇上走近了,她才发觉,慌乱地跪在地上,丝毫不复之前的张扬。
“颖答应,如何啊,你口中的好父汗,口口声声地说让朕杀了你呢。”
湄若此时觉得自己就像江海中翻涌的一叶小舟,生死就在顷刻之间。
以往的所有东西,她都认为可以不劳而获,不争而得。
可是这一次,就连最简单的活着,似乎都很难了。
她第一次,想不顾脸面地,争一争,为自己争一争。
脑海中这样想着,手脚动起来却很难。
她很少下跪,就算有跪下的时候,从来也都是挺直着腰板。
时间仿佛按下了减速,过往的一切,在她眼前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她弯下腰,扯着皇上的衣角,哀求道:
“求……皇上,饶臣妾一命,臣妾知错了……”
她的腔调,仿佛清晨枝头摇摇欲坠的露珠,带着欲落不落的挣扎。
皇上低头瞧着颖答应,打量着她绝望的神情,朗声道:
“朕已经处置了巴林王,至于你,也算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朕会让恪答应也搬入储秀宫,你们不是骄傲于蒙古出身吗?就让出身科尔沁的豫嫔做你们的主位,正好,她阿布管着你父亲,她管着你。”
这是皇上的恶趣味,也是他最后的仁慈,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残忍。
金灿灿的晚霞洒在辽阔的原野上,万物仿佛都披上了一层轻而暖的纱,走在这样的黄昏里,本身就是悲壮的底色。
颖答应就这样被带着到了马车旁,里面,恪答应已经忐忑地等候多时了。
她后悔了,她不该出卖湄若,湄若曾经一声一声的“恪姐姐”,回荡在她的心头,让她悔恨不已。
马车下,失魂落魄的颖答应,透过两座营帐之间的缝隙,看到远处,父亲被人押着往一辆更为简陋的黑顶马车走去。
颖答应突然高声喊了一句:“巴林纳亲。”
巴林纳亲听出来了,那是湄若的声音,她不叫自己父亲,却直呼了自己的姓名。
此刻他被剥去了贵重的服饰,只穿了一身灰色布衣,没有了锦缎华服,就连头上的白发,都有些显眼了。
湄若看的清清楚楚,却怆然一笑,在马车下,笔直地一跪,连着磕了三个头:
“巴林湄若,从此舍去巴林之姓,只做湄若,山高水远,拜别巴林纳亲,愿岁岁常安,不复相见。”
秋风将这几句吹得零零碎碎,巴林纳亲遥望着湄若,却清楚地感觉到,湄若也不再认她了。
她自断了生恩。
巴林纳亲眼前突然模糊起来,那个小小的,在草原上追着小马跑的女孩儿,和眼前转身决绝的女儿突然间重合在一起。
他呢喃道:“湄若…”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自然也随风消散了,只留塌下脊梁的巴林纳亲倚在马车跟前。
一滴老泪,自他混浊的眼球中滚出,只是为时已晚。
湄若起身上了马车,再未曾看他一眼。
第155章 皇上爱这退红色
草原上夜晚的风已经挟着凉意,月光洒在那暗黄与明绿交杂的旷野上,仿佛一道道翻涌的潮水。
各个营帐里都点了烛光,此刻,三三两两的妃嫔们各自聚在一起,聊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在谈论到一日之间覆灭的巴林部时,大家原本爽快的心头,都笼上了一层难言的意味。
玫嫔白蕊姬庆幸,她知道自己不通诗书,少有才情,怕教导不好璟妤。
她想着太后尊贵优雅,又睿智果决,璟妤只要能习得一两分,以后也就能应付的来了,所以从璟妤小时候,她便经常带着璟妤去慈宁宫请安。
太后的长女端淑公主回京城后,除了在礼部代理与外藩蒙古和各附属国的交往一事外,也经常回慈宁宫小住。
见璟妤玉雪可爱,白白嫩嫩的,她也很喜欢,经常在慈宁宫临窗而坐,教她读书写字。璟妤的一手行书,都是端淑公主亲授的,连皇上都忍不住夸赞。
后来有一日,璟妤站在永和宫正殿的牌匾下,抚着下巴看了好久。
白蕊姬骄傲地扬起小脸儿给璟妤介绍起牌匾的来历:
“这可是你皇阿玛亲自赐给额娘的牌匾,别的娘娘都是四个字,只有我是五个字。”
彼时,刚刚读完《庄子集释》的和淑公主璟妤,看着额娘依旧娇美白润的面庞和天真明亮的眸子,她凑到额娘跟前,小声地说道:
“额娘,皇阿玛太坏了,这句话是在委婉地说你见识短浅。”
白蕊姬要碎掉了。
怪不得每次姐妹们来的时候,都要瞧着这牌匾逗她几句,她以为是笑话她年轻的时候轻狂呢。
白蕊姬开始讨厌起皇上来了,她相信皇上,皇上却骗了她那么多年。
所以以后的日子里,原来爱为皇上弹琵琶的玫嫔,又重新拾起了最初的月琴。
曲有误,却不再是为了周郎顾。
白蕊姬一天天地更加鲜活明艳起来,她也陪着璟妤,渐渐读起来了诗书。
在太后和端淑公主的教导下,璟妤性子沉稳又睿智,皇上对璟妤很是满意。
在来木兰围场前,皇上已经下旨,在钮祜禄氏里择了一个文武双全的给璟妤做额驸,婚事就定在明年的腊月。
而另一边,如懿回到营帐里,才发现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去找凌云彻聊了会儿天,回来就天翻地覆了。
颖嫔和恪贵人都成了答应,令妃抬了旗,新进宫的豫嫔成了一宫主位。
这是什么鬼热闹。
如懿迫不及待地想事情的详细经过,奈何颖答应和恪答应两个当事人已经被送回了京城。
而留在这里的嫔妃都是非奸即恶,她不愿与之为伍。
她斜斜地倚在榻上,双腿盘着,如一位含饴弄孙的老太君。
既然没有合理的探听渠道,她便开始了自己的合理推测。
皇上为什么将呼琳和湄若降为答应,又把呼琳迁居到储秀宫,是因为皇上想让她独享翊坤宫的尊荣。
而且,皇上一定是忌惮豫嫔身后的科尔沁部,才让她成了嫔,做了一个主位。
至于魏嬿婉,无非是因为她曲意逢迎讨好皇上,皇上才发了善心为她抬旗。
想到这儿,如懿感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许皇上之前对她的凉薄,只是为了保护她。
她的营帐靠近豫嫔的行营,听说今日,皇上又来了豫嫔处歇息,定然是皇上为了离她更近才故意为之。
如懿拨弄着香炉里残存的烟灰,脸上浮现一抹轻红,在菱枝眼里显得莫名其妙。
“主儿,床铺整理好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如懿翘着护甲,张开胳膊,让菱枝帮她更衣。
待换上寝衣,如懿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额头仍旧饱满而有光泽,双颊并不因为岁月的流失干瘪下去,反而更加的透亮,但偏偏,她的整个身子又特别的枯瘦,就像一根筷子上插了一个风干的白馒头,僵硬地立在那儿。
如懿盯着镜中身后的菱枝看,眼皮上由两条线挤出来的赘肉条向下耷拉着,菱枝很快地领会到:主儿想被夸奖了。
她做好心理建设,夸什么呢?夸主儿的嘴唇红艳艳,还是夸她胸前像挂了两个酒袋子。
昏黄的烛火摇曳着,如懿脸上淡淡的微笑丝毫未动,只是看在菱枝眼里,只感觉空洞而幽深。
菱枝心疼这烛火,主儿现在只是贵人,行营在外,每夜只分到黄蜡一支,羊油蜡一支。
现在烛台上的蜡块,只剩下小拇指第一指节那么点儿,营帐里的光线也越来越弱。
等烛台上这一盏烛火燃尽,她们营帐就会陷入无边的黑暗。
半天后,菱枝垂着眸子夸奖道:“主儿今夜穿的这件衫子真好看!”
这一句,仿佛触动了某种开关,如懿的笑才有了些波动,她眨着眼,将嘴巴聚拢成一朵菊花的形状:
“皇上爱这退红色,果然是浓淡相宜,娇而不妖。”
菱枝知道,自己此时该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但是她实在骗不了自己。
这明明是主子好多年前的寝衣,早就不穿了,只不过因为内务府迟迟不送新的来,才把它找出来凑合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