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徐妙容:!
她再度震惊,修史,难不成,朱棣要把她昨日那番舔狗言论记到史书里?
这,这不太行吧?
“杨修撰莫不是在同我说笑?”
“下官没有。”
杨荣一本正经地摇头。摇完,又说:“其实下官一度以为,这一生,再遇不到直击人心的文赋了。史海沉钩,摛章绘句,流芳百世的诗文,多是信手偶得。妙语,文韵,生花的词藻,点睛的字句,都只是灵光乍现。”
“太多惊艳的文赋,初读惊艳,二读尔尔,三读平平。都说历久弥新,可太多时候,下官都很沮丧,因为今人拾人牙慧,所谓的推陈出新,只是把尿壶改名叫夜壶。”
“直到听到王妃在具服殿里的陈词,下官才发现,是下官悲观了。史书浩如烟海,前人之作恒河沙数,然,恰是王妃的陈词,浩然正气,又铿锵有力,字字直击下官的心底。”
一口气将心中的话全说了,杨荣只觉,心中畅意。
他熟读圣贤书,可,读的那么多书里,却无一家一言有如此振聋发聩的力量。
滚滚向前,浩浩汤汤。
太有力了!
以前他读《岳阳楼记》,只知道浩浩汤汤的是流水,原来历史大势,也能用浩浩汤汤来形容。安王妃有大才,她竟然将佛教里的“世界”一词化用到现实。
这化用,如此妥帖,他读了一遍,竟然还想再读第二遍!
天知道当他从同僚那里听来这段话时,整个人是如何的震惊。当接到陛下的口谕,知道陛下命他将这段话编纂进史书后,他越发热血沸腾了。
就是这样朴实又有力的话才该被写进史书里,安王妃,她是诉说者,而他,则是记录者。
他要将这段话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他相信,若干年后,后世之人看到这段话,定会激起同他一样的豪情。
“安王妃,切莫自谦。下官相信,若史书上少了这段话,壬午年便暗淡了不少。为历史计,不为个人计,这段话,该留,也必须留。”
“我……”
徐妙容无话可说了。
她想说,她真的没有自谦。可,碍于朱棣口谕,不核对,也只能核对。
半柱香后。
杨荣手捧着新鲜出炉的陈词,好似耶稣捧着圣经一样,满面春风地回翰林院加班了。
他走了,徐妙容仍然没回过神。待想起来正事,心头一个激灵,才彻底清醒过来。
带着丫鬟们到了库房,举目望去,便见……好多好多的东西!多到,她压根不知从哪里找起。
“奴婢记得,那是个黄花梨捧盒,就在……”
月栀朝着某处看去。可下一秒,“诶,捧盒怎么不见了?”
她有些意外。
徐妙容道:“许是被人放到了别的地方,先找找吧。找不到就算了。”
丫鬟们应声而动。
正是夏日午后,暑气腾腾。库房密闭,徐妙容站了一会儿,便觉头晕目眩。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她一边拿着扇子啪嗒啪嗒地扇着,另一边,抬脚朝着一张美人榻走去。
俯身坐在美人榻上,正欲说一句“一会咱们去喝盏杨梅渴水”,忽听得:吱呀吱呀。
留心细听。
吱呀吱呀。
那声音越发响亮,恰在耳边。
徐妙容低头。
下一瞬——
咚!美人榻塌了!
而美人榻下面,正藏着一个黄花梨的捧盒。
第5章 弄巧成拙,雪上加霜
“王妃!”
月桃如流星一样,急速冲了过来。
她欲拉起徐妙容,细心如月栀,却注意到徐妙容正扶着腰,“先别拉,王妃好像闪到腰了。”
月桃连忙松手。
她跪坐在地上,一声声急道:“王妃,怎么样啊?”
徐妙容的心思却不在腰上。
她目光落在那个黄花梨捧盒上,心跳突然开始加快。顺着那被压坏的捧盒盖子一角看去,她看到,好几个核桃,被……压扁了。
“这,不会就是王爷的核桃吧?”
她语带迟疑。
月栀的眼中却带着绝望,“是王爷的核桃。”
沉默,库房里是无尽的沉默。
丫鬟仆妇们们送来了春凳,徐妙容被抬着躺到了上面。屋檐下的光亮堂堂的,那走廊里的穿堂风,吹得她心里凉凉。
弄巧成拙了不是?雪上加霜了不是?
但,或许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你们可知,这应天城里,谁人也喜欢玩核桃?”
定做核桃,没戏了。但,若是她直接从同好手中买成品呢?
大明开国不足百年,玩核桃之风还没盛行。能玩核桃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圈地自萌,高端玩家手里,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她可以等值交换,只求,赶紧把这茬揭过去。
“王妃,都什么时候了,你怎的,还记挂着这些。”
月栀满脸都写着愁啊愁。王爷仅剩的核桃被压扁了,她们摊上事了。王妃的腰都这样了,这事啊,越闹越大了。
“我这不是,想亡羊补牢吗。”
徐妙容眼睛盯着屋檐,心里却想着,李景隆,大明的初代“战神”,明史上绕不开的人。是个超级官二代加富二代,的确有资本发展高端爱好。
既是如此,他手上,一定有好核桃。
但,她该如何从他手上换到核桃呢?
她陷入了沉思,那厢钟山上,朱楹正忙着移朱标的神主牌位一事。
朱棣正式于奉天殿登基,朱标的孝康皇帝名头就被拿了,改封为懿文太子。封号变了,神主牌位,自然也该移了。
朱楹按着礼法,早早斋戒沐浴。好不容易把牌位移完,一只脚才踏入主神道旁边的辅道。忽的,背后窜出一个人。
“安王留步!”
他回头,见是翰林院修撰杨荣。
本以为,杨荣叫住他,许是因为,移牌位一事有变。哪知道,“王爷,下官想托你递句话。”
“什么话?”
他有些狐疑。
他与杨荣,其实并不熟。
亲王与朝臣结交,本就是大忌。此次若不是朱棣点名让杨荣协助他处理移牌位一事,只怕他与杨荣,压根都说不上几句话。
想到“此次”,心中忽的一动。
四哥打入金川门那日,正是眼前这杨荣以一句“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1]”点醒了四哥。之后四哥改道,并没去宫里,而是,去了钟山谒陵。
杨荣,得了四哥的青眼,日后……
“你有话不妨直说。”
有心想卖对方一个好,他便耐着性子说了一句。
杨荣却仍不好意思,但他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安王说了让他直说,他就直说了:“其实下官想托王爷帮忙问一问王妃,能不能帮下官润色一篇文稿?”
朱楹:……
他没有接话。
杨荣心中有些忐忑。
他本来不想提这个不情之请的,毕竟他和安王不熟。可,一想到家里那些读来味同嚼蜡的文稿,他心中就急切难耐。
奇了怪了,他虽从未自诩才高八斗,可出自他手底的文稿,他皆信心十足。往日里,下笔即成稿,在他身上,从未发生三易其稿之事。
偏是核对编修完安王妃在具服殿的那番陈词,回过头再读自己的文稿,他竟觉得,味同嚼蜡。
生平第一回 ,他改稿了。
可,改来改去,他都觉得,好像不是那个味。至于该是什么味,他也说不上来。
辗转犹豫了半天,他决定:大胆承认自己的不足,去找安王妃改稿!
可,安王府不易进,安王妃也不易见。先前,他是奉朱棣之名,去王府办公的,这一次,却不好大剌剌上门了。
又恐他人知道了,胡乱说嘴,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此次朱棣点名,让他协助安王处理移懿文太子神主牌位一事,好不容易忙完了,觑着机会难得,他才追了上来。
见朱楹不接话,他便多解释了一句:“以前下官总自诩下笔如有神,可自打听到王妃那番陈词,下官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安王妃,就是那人外的人,天外的天。”
“千百年,难出一个王安石。可千百年,却出了无数个方仲永。杨修撰这话,过于谦虚了。”
朱楹的眼神很淡漠,淡漠到,让杨荣都觉得,不对啊。
杨荣寻思,夫妻一体,素日里瞧着,安王也是个深明大义的。方才他掏心窝子说了几句话,纵然安王不同意,面上也该有些与有荣焉的。
可,淡漠是怎么回事?
哦。
他们两口子,好像是感情不和来着?
心中颇有些后悔,转念一想,一码事归一码事。两口子的感情,旁人不好说嘴,可安王妃那段陈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好。
“其实王妃那段陈词……”
“无出新意,昙花一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