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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前夜(出书版) 第13节

  得知怀孕的那天早晨,她也曾独自凭栏眺望大海。当时的感受重回心头,此刻黑色的海面加剧了漂浮幻想的孤独感。秋原抚摸着小腹,嘴里念念有词:原来你早就预料到了啊……
  既然如此,那就离开这里吧。
  成全这些家伙。她们不必再挖空心思,整天想着怎么对付我了。原来我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我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会不会有一天,连你也讨厌我呀?
  黑暗的夜空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姿。
  秋原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不会成为那样的母亲,我会给你最好的世界。
  他说,我是因为一无所有才抓住你紧紧不放。绝不是那样的。他怎能理解我们的感受?他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对待感情也同样没有。他只是一个污浊的傀儡。有他在,事情只会变得更糟。忘记他吧,只有我们两个,这才是未来的另一番样子。
  第二天上午,秋原将昨晚写好的辞职信打印出来,走进经理室。
  宋先平艰难地从打印纸上抬起目光,与秋原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声叹息既包含了错愕后的释然,也有事已至此的无奈。
  以薛琴的洞察力,她一定已经明白了。她甚至在挂断电话之前就识破了秋原的伎俩,昨晚的沉默便是证明。
  宋先平今天硬着头皮来上班,不知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他以为秋原会大闹一场?还是料到了她会平静地诀别,从而如释重负呢?
  从昨晚开始,秋原发觉自己并不了解这个男人。最起码,她难以把握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辞职信的内容简单正式而又俗套,和网上能找到的范文没多大差别,没有任何旁枝末节的展开。秋原不想给他借题发挥的余地。他应该能明白,这不仅仅是辞职信,哪怕是白纸一张,也足以表明这段关系走到了终点。
  “已经想好了吗?”他说了一句废话。
  “你什么时候批准,我什么时候走。”
  按规定,辞职申请必须在离岗前一个月提交。就算宋先平不予批准,秋原最迟也可以在下个月3号离开联洋。
  “有些突然,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似曾相识的对白。
  他当然需要考虑,对他来说最棘手的问题尚未解决。
  “拿不定主意的话,去问问薛琴吧。”
  秋原不再顾及他的颜面,丢下一句嘲讽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工作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资料备案,回访电话,整理信息,同时观察客人数量,随时准备替补接待,中午甩开子阳独自去快餐店,下午重复上午的事情。
  四朵金花形同陌生人,卢阿姨甚至不敢来秋原的座位附近打扫,这样没什么不好,甚至比以往更好。孩子带给秋原前所未有的平静,往后的心思将全部留给它。
  傍晚六点多,秋原的住所响起了敲门声。薛琴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落寞的微笑。
  秋原有些意外。平时鲜有客人,开门前的一瞬间,她以为是宋先平。
  “抱歉,没有事先打电话直接就来了。不过我知道,就算打了你也不会接。我能进来吗?”
  秋原自顾自坐回沙发。薛琴走进屋里,带上了门。她解下围巾,和手提包一起放在沙发扶手上,但没有坐下。
  “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吧?”
  秋原借由沉默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才缓缓说道:“不,谈不上。你的处境和我是一样的。可是,一想到你对我那么害怕,把我当成心头大患,每天绞尽脑汁算计我。我怎么恨得起来?我对你只有同情。”
  “是嘛,真厉害。”她淡淡一笑,并没有生气。
  “你来找我做什么?还有什么必要?两个情妇在这里交涉,他在家陪着老婆,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宋先平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至少跟你和他的关系不一样。”
  秋原把目光从漆黑的电视机屏幕移向薛琴,胸口一阵燥热,但马上恢复了。“或许只是你单方面这么认为而已。”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李萱。”
  “什么?”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根本不是。”
  “啊……原来如此。”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大的偏差。你在那天对我说的故事里,完全虚构了另一个李萱。其实虚构只有一小部分,只要把李萱换成你,就都是事实了。”
  “是啊,我跟你说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薛琴幽幽地看向窗外,“联洋没有我,根本不会有今天。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她。”
  “做梦。”
  “那你呢?”她回头过来,“你又何尝不是?你问问自己,如果宋先平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你会跟他走到这一步吗?”
  秋原的呼吸变得急促。
  “难道不是吗?为什么周子阳就不行?”
  “你胡说!”秋原站了起来,她终究还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一方。
  “别嘴硬了。”薛琴嘴角泛出笑意,“我们俩之间现在不必再有什么隐瞒,就像镜子里外的人,彼此看得明明白白,而且一模一样。”
  “谁跟你一样!我不会耍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你还是不明白。”薛琴摇着头,“如果你因此而选择去新店发展,这对谁都好。你刚进联洋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真的。这里不适合你,我真心实意地为你考虑,但你却……”
  “你找卢阿姨给我设陷阱,利用四朵金花来针对我,这是真心实意为我考虑?”
  “不然还能怎么样?你做到这个地步,让我怎么跟你讲道理!秋原呐,你可不是个听劝的人。考虑长远一些,你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失。”
  “你别自以为是了,我不需要别人来为我考虑。薛姐……”秋原决定还是这么称呼她,“我问你一句,你这么处心积虑,到底在维护什么?就算真的有一天取代了李萱,你和宋先平也只有走投无路的结果。”
  “我有我的计划,你不用担心这个。”薛琴把长发捋向后脑,抬起目光环视装修简陋的室内,“好了,我今天来,无非是想告诉你,辞职的事你可以再想想,如果你愿意去新店,在那儿好好做,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了。当然,你和宋先平的关系到此为止。”
  这番话全然是一位掌控者的语气,联洋和宋先平在她手中,就像玩具一般可以随意摆弄。
  薛琴走后,秋原去厨房喝了一大口水。从窗口可以望见她下楼开车的身影。她是一个人来的。
  秋原靠在墙上,良久才渐渐放松下来。
  薛琴不知道她怀孕的事,宋先平对她保留了最后一份秘密。
  第一章 云的彼岸(13)
  红津把暖风机上的粉色睡衣翻个身,从头到尾捏了一遍,裤管那里还有点潮。
  “实在不行,买套男式的让她穿吧。”
  “她不会喜欢的。”阿松拨开虾壳,吃得有滋有味。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把院子里照得暖洋洋的,可惜阿松不准红津把小月的衣服晒出去,每次都得花一两个小时烘干。
  “晚上……让她上来吃饭吧?”
  阿松放慢咀嚼速度,把桌上的菜挨个看了一遍,什么也没说。
  “都一个多月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人会生病的。最近她都很安分。”
  这几天的广播节目都没再提起金丰村的案子。主持人恢复之前的油腔滑调,昨天请了个卖保健品的一起推销冬令补品,今天又开玩笑说什么世界末日。时间一长,就算是谋杀绑架,老百姓的关注热情也会消退。或许阿松是对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晚上迟一点吃饭,七点半吧。”阿松扒进最后一口饭说。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红津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我出去一下。”
  “啊,下午有空的话,去干货摊买点桂圆。”
  “菜场门口那家就可以,那家挺新鲜的。”
  “阿玉说的?最近她家里尽量别去,说多了容易出岔子。”阿松在门口回过头交代。
  红津尴尬地应了一声,把剩菜收进橱柜里,准备留到晚上吃。等货车的引擎声远去,她从厨房里盛出一碟牛轧糖,打开灶台下的盖板爬了下去。
  小月背对门口坐在写字桌前,听到动静连忙回过头来,眼中满是期待。
  “今天可以出去了吗?”
  “来,尝尝这个。”红津弯腰走进去,把塑料碟子搁在桌上。
  “行吗?外面天气怎么样?”
  “大太阳。不行,阿松在橘园里作修剪,没走远。”
  阿松解掉了小月脚踝上的铁铐,那是两周前的事。她现在可以在宽敞的地下室自由活动,条件是不能发出声响。晚上倒还好,再怎么嚷嚷,把声音传到其他人住的地方是不可能的。白天可不好说,万一有人经过就麻烦了。整整两周,红津没出过家门。
  在小月的百般恳求下,红津答应她,趁阿松不在时带她到院子里透透气。答应归答应,心里还是有所保留的,她是想找机会逃跑吧。红津相信以自己干了三十多年农活的体力,控制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姑娘还是绰绰有余,但凡事就怕万一。因此每次阿松出门,红津都对小月谎称他是去料理橘园了。
  “不过呐,今天晚上可以。”
  “晚上?”
  “嗯,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红津竖起食指,点着客厅的位置。
  小月的眼神黯淡下去了。是啊,对她来说,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虽然可以暂时离开压抑的地下室,但有阿松在场,她一点机会也没有。
  红津走到水槽旁开始洗碗。
  阿松很用心地变换每天的菜品,也做得越来越精致,他开始在意生活的味道,不像从前只有母子两人时胡乱应付。今天的清蒸鲈鱼是盛盘后再浇熟油的,小葱嵌在绽开的鱼肉里闪闪发亮,但小月只吃了一口。
  “早上新做的牛轧糖,现在口感正好,你好歹吃一点。”
  小月无动于衷,看着桌面定定出神。几本书叠在桌子左上角,一直没有变过位置。
  能安静地坐下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刚开始那几天,她不停叫唤,发疯一样捶打盖板,手掌边缘全是淤青。阿松只好再把她铐起来,重新用胶带封住嘴巴。这样折腾了几次,她不敢再闹,一边扯头发一边绕着墙壁走动。可是天花板太矮了,时间一长,脖子扎了针似的酸痛,她干脆伏下身,像动物一样爬行,累了就随地躺下。有时候怎么叫也叫不醒。
  “吃点甜的,人会感觉一下子有精神的。阿松他爸就是这样,好端端地会头晕,吃口糖马上就好。他口袋里总是揣着我做的糖,特别是冬天……”
  红津当然知道小月的精神状态跟低血糖没关系。说着她忽然伤感起来,停下洗碗的动作看着面前的镜子。水是热的,白气把镜子糊住了,眼睛本来就看不清,自己有些浮肿的脸变得像打翻了水的画一样。
  “大勇死的时候,兜里还剩两块糖没吃呢。”
  小月的脸转过一小半来。
  “那时候阿松大概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之后他就不怎么跟我说话了,就跟你现在差不多。”红津苦楚一笑。
  “怎么回事?”小月轻声问。
  “他呀,怪我没给他爸讨个说法。”
  政府来村里修建公路,把地都要回去了。作为土地征用工,大勇去了国有钢厂上班,红津则被分配到医院,在住院部当卫生员。本以为苦日子一去不返,哪知道没过三年,大勇就出了意外,从主任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摔下来,撒手人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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