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无论如何,她们必须回到北方。
“你有什么办法?”按尤莉叶的想法,她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在船上还有水手时,整船前往琴海,凭借她的海战指挥和希琳的无双剑术,她们想要劫一艘商船根本不成问题。
众人都知道,琴海的商人富得流油。
希琳摇摇头,回答:“南方人说,灰港能让乞丐翻身成为富豪,只要有合适的机会。”
“我在什么地方等你。”尤莉叶明白,这是她们目前唯一的办法,她没有劝解或阻止,“就这么几个人在公海上漂泊太危险,我会靠岸,在沿海城镇采买我们需要的东西。”
“就这么办吧。”希琳回答,“留意海鸥,我会让它们送来消息。你知道怎么驾船,对吧?”
尤莉叶耸耸肩:“把目的地告诉塞壬,希琳,我不是第一次驾驶你的魔法船。”
“祝你好运。”她往起抬了抬受伤的手,“千万别搞成我这个样子。”
希琳一笑。
“当然,我的剑术可比你好太多了。”
尤莉叶咕哝几句,看口型都是些不入流的粗话,末了,她叮嘱道:“带点好酒回来。”
“嗯?”
“哎呀,别问那么多,带点好酒回来就行了。要最好的那种。”
——
月亮的光辉逐渐替代太阳,夜幕笼罩这座海上的城市。
每当这种时候,港口的不再喧嚣,热闹从外面的港口移动到各式的酒馆里。除了私港,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酒馆。船锚与酒精之城从来不是一种调侃。
下层的酒馆很多,但最热闹的一定是夏洛特经营的海潮酒馆。
它在灰港的东南角,穿过潮湿的栈道,向上十个台阶,就能够看到歪斜的招牌。
海潮酒馆整整占据了六个木箱的面积,能够和它比较的,也只有上层老爷们的私人居所。
夏洛特站在吧台后面,两个酒保在她身边忙碌。
吧台上摆着账单,在一片喧闹之中,她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账册上移开。
门口的铃铛再一次响起,清脆的声音被喧闹声掩盖。
戴帽子的人从外面进入酒馆,透过红色的胡子,一眼就看到吧台后的夏洛特。
希琳径直朝着夏洛特靠近,她伸手,在吧台上轻轻敲了敲。
“没长眼睛吗?”夏洛特头也不抬,“没看到我正忙着呢?”
“是我。”希琳轻声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很容易被酒馆中的浪潮掩过。夏洛特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露出诧异的表情,“你不是已经离开了?”
“你知道?”希琳露出意外的神色。深海碧波号被魔法隐藏,一般人不可能找到她的踪迹。
“当然。”夏洛特笑,她收起账册,轻松揭过这个话题,“如果你在港,我就会在酒馆看到你,可你两天没来了,希琳。”她将账册塞进一侧的抽屉,叮嘱身侧的酒保,“看着点,我去后面。”
酒馆老板慢悠悠地从吧台中绕出:“跟我来吧,这里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她的视线从混乱的中场滑过,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厌恶,“太乱了。”
希琳跟随在夏洛特的身后,绕到后场,穿过厨房,每一个看到酒馆老板的人都热情地同她打招呼,一道道好奇的视线从希琳身上移过。
希琳注意到那些视线中的揶揄,她感到不自然。
“习惯就好。”夏洛特朝着她解释,“和我走在一起的男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嘲弄,不屑到羡慕,你以后会经常见到。”
“你已经不做那行了。”希琳不解。
“哪行?妓|女,或者皮条客?”夏洛特咯咯咯地笑,“只要一天是,一辈子都是,甚至死后,别人都要在你的坟头吐口水,骂一句不要脸的臭婊|子。这是我们这种人的宿命。”
她说这些话时的语调是上扬的,希琳感受不到一丝自轻,夏洛特如同唱歌一样,描绘着她现在的生活。
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说,金子可以买到人命。”
“嘘——”夏洛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这里可不能说这个。”
她停下来,从衬裙内侧的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面前的房门。
温暖的气息将希琳包裹。
“进来吧。”她做出邀请的动作,希琳跟着她身后,弯腰走进这处属于女士的卧房。
夏洛特的房间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火炉里燃着祛湿用的细炭,煮茶的水炉靠在一侧。
灰港近水,下层又难见太阳,常年阴湿,靠炉火驱散寒意。
“你是为了金子来找我的。”
夏洛特从架子上取下两只酒杯,她递给希琳一支,将自己那支放在小桌上。
希琳看着手中的杯子,沉闷地回答:“深海碧波号,她有属于她的宿命,我不喜欢她是海盗船。”
“你终于开窍了。希琳。”夏洛特笑着提起水壶,将其中的液体倒入酒杯,“你拥有无双的剑术,当然可以用它来换取金子。”
希琳这才发现,炉上的加热的不是水,而是一种红酒。
“尝尝吧,这是来自碎心群岛的金葡萄烈酒,我把它和柚子皮、苹果、柠檬一起煮热,酒精挥发得刚刚好,适合暖身。”
希琳见夏洛特捧起酒杯,她并不急着品尝,只是借着红酒的暖意驱寒。
希琳微微蹙眉。
“你的身体……”
“常年在灰港生活,怕冷怕寒。”夏洛特回答,“最近也许受累了,身体很沉,总没什么精神。”
“你该去岸上生活一段时间。”希琳知道,海上的水手或多或少都有风湿这类的毛病,她有海的力量庇佑,可她见过很多人因为潮湿而生病,“还要少喝点酒。”
夏洛特笑说:“我的生意怎么办?希琳,这里可离不开我。”
“钱是赚不完的。”
“但你却是因为缺钱才找到我的。”
希琳盯着她,说不出话。
“好了,不逗你了。”夏洛特捧着杯子,“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酒馆老板。”
“之前。”
“妓院老鸨。”
“是的。”夏洛特点头,“我带来酒馆的姑娘,就是过去的姑娘们。希琳,金子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我不能离开这里,也不只因为金子。”
“不是所有姑娘都能像我一样,将过往的经历当做武装自己的盔甲。我们不再做皮肉生意,但光顾这里的依然是曾经的主顾。在他们眼中,我们穿着衣服,却是赤。裸的,甚至说,很多人认为,以前和妓院里的姑娘睡觉需要掏钱,现在可以省下这几枚铜板。”
温暖的炉火烧得人头晕眼热,夏洛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一直以为,只要赚够钱就能赎身,管束我的老鸨一直都这样说,我们渴望能够获得自由。现实却是,我们抵达曾经自己的目标,收获的只有失望。”
“可你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希琳想起上一次见面,夏洛特就是在应对难缠的客人。
“希琳,你真该学学南方人说话的艺术。”希琳的直白破坏了夏洛特的倾诉欲,她无奈地叹息一声,“把真话和假话掺和在一起,这样才能掩盖你真实的意图。”
“朱莉安娜说,南方人喜欢用大量的修饰语来填充他们话语中的空洞,好让他们装作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我和他们交流,要去寻找话语里的关键词。”
“哦?你这位伙伴一定
来自贵族阶级,或者和贵族阶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怎么知道?”
“她很明显是在形容那些贵族阶级的男人。”夏洛特抿抿杯中的热酒,她不喜欢这种过烈的感觉,过量的酒精让人失去控制,就算加上柠檬和柚子,也难以掩盖烈酒的火辣。
“我再免费附赠你一条。”她将酒杯放置在一侧,“浮夸的修饰语往往是为了掩盖,要么是掩盖愚蠢,要么是遮蔽图谋。总之,千万小心长篇大论。”
希琳想了想:“比如现在?”
夏洛特愣住,继而大笑起来。
希琳静静注视着她,直到她因为剧烈地笑咳嗽起来,才向前挪了挪。
夏洛特伸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是的。”她说,“我另有图谋,早在我和你提起金子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时,我就知道你会因为缺钱来找我。”
“你早就计划好了。”
“我有个绝妙的点子,却找不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你很不错,可我们之间的合作,不应该由我提出。这样的关系才够牢靠。”
希琳静静注视着她。
夏洛特是个奇怪的南方人,她诚实又虚伪。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有一件事她不得不承认,深海碧波号需要金子。
酒馆老板从未有一刻停止对希琳的观察,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这长久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起身,朝着堆砌着账册的长桌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