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些消息为她带来了财富,也给了她许多其他人没有的机遇,同时,也把她和危险绑定在一起。
  “夏洛特小姐。”身边响起催促声。
  她偏过头。
  夕阳残留的微暖不能缓和她的苦寒,也不会让她的风湿减轻些许。
  她被夕阳吸引,因为她从不知道高处的落日都是这样的美。
  她来过这里几次,每一次都是在夜晚,因为她的身份,她的职业。
  引路者的视线被她吸引。白皙的皮肤,浓密的睫毛,深邃的眼睛,丰满的嘴唇,当那双带着忧郁的棕色眼睛点缀上一抹来自阳光的暖意,她身上那独特的慵懒被激发出来。
  过于赘余的衣物没能掩盖她的傲人的身材,反而添上一种圣洁的神秘。
  神秘会诱发欲望。
  用圣洁形容这个糜烂的女人简直是亵渎神灵的行为。他们都知道她的职业。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了。她拽着披风,那应该是西北沿海的羊毛纺织物,它或许已经用了很久,甚至能看出修补的痕迹。
  她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很难想象,她这样的女人也会做修补的活计。
  他用深陷眼眶的小眼睛打量着夏洛特,沉默无言地用想象描摹着她的样子。无边的畅享会带来现实中无法体验的极致。
  这位来自下层的女士,值得崇高的赞美。她是如此让人不齿,也如此的迷人。
  不过观赏美景的时间必须结束了。
  “夏洛特小姐,我们还是先处理正事比较好,您今天晚上还要开铺营业。”
  这是一句威胁。夏洛特很轻松地就听出他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意思。
  她不能拒绝。否则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伦特奥伦的意思,又或者只是这个粗劣的男人在对于主人的观察中逐渐学到的习惯。
  夏洛特微微施礼。
  ——这礼仪是她以前学的,就和城堡里的贵族小姐一样。有些客人希望她们扮演不可玷污的贵族小姐,甚至愿意支付高昂的报酬支配老鸨为她们聘用礼仪老师。
  她记得,妈妈桑会笑盈盈地收下那些钱。她可不会支付高昂的报酬去请一位家庭教师来教授礼仪。那些自诩有涵养的女士也不会愿意来教她们这些肮脏的女人。
  妈妈桑自己就是礼仪老师。她说,无论过去多少年,换了多少客人,男人们的喜好都是不变的。
  她的妈妈桑教她礼仪,妈妈桑的妈妈桑教她礼仪。就像是贵族的头衔总是世袭相传,她们的床上功夫也是如此代代传递。
  贵族或许会变成平民,但娼妓不会变成淑女。
  妈妈桑有时候也会觉得良心难安,她毕竟收了一大笔钱。
  她会花钱准备好吃的,为她手下瘦弱的女孩们补充营养。她养着那些不该出生的孩子,女孩会成为新的娼妓,男孩们会在长大之后被送去矿山。
  夏洛特不知道她的记忆有没有美化或者丑化那个女人。她养育了她,她把她送进泥潭,她给她一口饭吃,准确来说,她从未挨过饿,厨房里的食物总是丰盛,也因为这样,她高挑,丰满,美丽而诱人。
  十二岁之后,她很快就成为了头牌。然后,她吞噬了她,成为了新的老鸨。
  准备食物根本浪费不了多少钱,就算是顿顿都有肉,有鸡蛋和牛奶也一样。
  她从账单上知道了一切,然后,全盘接纳了那女人留下的钱。
  那是最初的启动资金,也是她们高昂的赎身费。
  “我太久没有见到太阳了。”她解释了自己的失神。
  “下层确实很难见到阳光,那地方真是潮湿。这么说来,您可真幸运,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天还亮着的时候来到上层。”
  有人用这高层的建筑遮挡了下层的阳光。
  夏洛特微微一笑:“那我可真是幸运。走吧,先生,您不是说,奥伦先生着急着见我吗?”
  伦特奥伦。灰港现在的掌权者。
  这是夏洛特第二次见到他。他坐在堆砌如同山一般的信件之后。这幅场景她很熟悉,灰港是新信息与情报流转的中心,整个南方海域的消息都会在此汇聚,然后经由情报商人的调配后,被送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她在海潮酒馆之后的房间与这个类似。但她的桌上没有这么多的信息。女人没法登船,因此,她少了很大一部分情报来源。
  平心而论,伦特奥伦是个美男子。
  静坐在那个象征着权力的位置上时,伦特奥伦身上散发出一种温和而无害的气息,就好像他不过是个文弱的书记官,或者一个浸泡在实验与课业报告之中的学生。
  夏洛特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她有过各种各样的客人。
  他真该是个五十岁的老头。那样她或许会感觉平衡一些。至少,她会试着告诉自己,至少他是在寿命快到尽头的时候才掌握权力,而不像现在一样。
  他年轻得过了头,就这样,在他最富有精力的壮年时期,就站着太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的高处。
  未来,他又会得到些什么?
  夏洛特不敢想象。她不敢在这个人面前露出太多思索的神情,包括幻想,她害怕被发现具体的心思。
  她的情报网分布在整个灰港,却没有找到他的过往,半点都没有。
  他来自陆地上?他背后依靠着强大的势力?又或者,他真的是个神话,从底层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无论哪一个答案,都指向让人恼怒的结果。
  此刻,她站在这个房间内,面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男人。
  不过,她并不是毫无胜算。
  对手是个男人。
  只要他不是喜欢男人,她就有回旋的余地。
  她很清楚自己的魅力。只要他不是个该死的同性恋。
  他最好不是。
  夏洛特暗自祈祷,她没有具体信仰的神灵,从不朝着特定的神灵叙说自己的愿望,她只是试图用这样的举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的样子,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个男人终于从做不完的文书工作中抬起头。等等,他说了句什么蠢话?
  没事。这是个好消息。
  夏洛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她听过很多人用差不多的语气说出相似的话语,这虽然没什么意义,但至少,他不是同性恋。
  他的话语可不是调侃,或者搭讪的借口。
  夏洛特轻轻一笑:“你的初恋情人?”
  伦特奥伦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他否定了夏洛特的猜测,转手送给她更大的震惊。
  “朋友的妻子。”
  夏洛特挑挑眉。真是个让人惊喜的答案。
  “她的丈夫刚刚去世,正是新寡。”
  “您和我提这些,是为了什么?”夏洛特决定不和他绕弯子,总不可能是因为恋慕。若是这个答案,那么侍奉在他身边的应该是那位寡妇,而不是她,一个来自下层的、充满野心的女人。
  “你想旅行吗?”伦特咬住她抛下的饵,反而将自己的鱼钩丢进海里。
  “这里太潮湿了。我知道你有很严重的风湿,这已经影响你休息了,夏洛特小姐。”
  贩卖情报的人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偷窥犯。
  “这是很多年的老毛病了,恐怕不会因为旅行就好起来,先生。”夏洛特当然不愿意离开这里。就像是她曾对希琳说过的一样,这里是她的根基,离开根基,她会一无所有。没有金子,没有庇护,没有同伴,那会是真正的地狱。
  “你的祛湿香,你知道它们的产地吗?”
  当然知道,夏洛特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它们来自西海岸的风暴庭。那个死在海上的倒霉鬼崔斯特亚当斯出生的地方。
  “我不可能离开这里。”夏洛特说,“您要用什么威胁我?”
  “威胁?”这个词语实在是太直白了,这可不符合南方人的习惯。
  “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和你做一笔生意。夏洛特小姐。我和你说过的,夏天结束了。”
  夏洛特蹙起眉头,她不想思考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她是南方人,现在却这样讨厌南方人说话的方式,就不能简单直接地说出目的吗?
  反正他大权在握,她无法做出反抗。海潮酒馆是她的依仗,同样也是她的弱点。
  她早就知道了。手握权力的人喜欢看到其他人痛苦,否不是她的恐惧和挣扎,他又怎么可能感受到掌握权力的意义?
  “你去过北方吗?”他问。
  “没有。”从出生开始她就是个南方人,漂泊在南方的海上,她没去过北方,风湿已经够她受了,若是再去那苦寒地,说不定还会生出冻疮。
  “真遗憾。”伦特露出一副回忆的神情,“那是个好地方。”
  好?哪有什么好。她无声地驳斥着他的话。北方有什么好?那地方缺少食物,缺少药物,长达半年的冬天来临,到处都是化不开的冰,无法融化的雪。那些生活在北方的人,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除了思考如何填饱肚子,就是担心柴火够不够烧。没事可做的白天与夜晚,她们只能躲在自己挖建的地洞里,没日没夜的发泄欲望,没完没了的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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