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们潜伏在雪中,特质的羊皮衣服让她们和雪融为一体。
逐渐,二三十个影子朝着这边靠近,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
“我们上。”一个年轻的战士开口,“杀光他们,为姐妹们报仇。”
“等等。”希琳制止她。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这不是南方人的先遣队。”
雪地上的人们互相搀扶着挪移,领头的女人跌在地上,又爬起来,露出布满冻伤的脸。
即使如此,希琳还是认出了她。
琼。那个给士兵截肢的医生。
这不是南方人的军队。
这是被大雪封在城外的伤兵营。
第45章 chapter045“你必须了解……
这场雪来得太突然。
希琳想,北方人早已经习惯了突然降落的大雪,但南方人没有这样经历。
不到三十个人在雪原上艰难地前行,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伤兵,有些人还抬着担架,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紫。
她看了一眼就明白,这种程度的冻伤,那手臂已经废了。
他们的御寒衣服也不够暖和,这种天气下,最好是把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裹住,只留下眼睛观察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中行军,最理智的选择是抛下担架。可他们犯了最基本的错误,就算是抛下担架,完全相反的方向同样通向死亡。
身旁的战士碰了碰她的手臂,希琳回过神。
希琳的视线落在身侧战士坚毅的脸上,她用视线询问她的建议,那双眼睛在提醒她,她们该动手了。
面前的这一小队伤残无法造成威胁,但如果不快点解决他们,就赶不上大部队攻城了。
为了最快速度拿下前门镇,几个部落的祭司都将使用她们最强大的魔法。就算是在北方,这样的情况也很罕见。
希琳默默点头,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掌向前劈斩,给出进攻的信号。
雪的厚度已经逼近大腿,深处的雪花已经冻硬,和冰没有差别。每一脚踩下去都是未知的危险,琼和两名伤势较轻的士兵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用最笨拙的方法为后方的小队探路。
她不知道已经前进了多久,双腿完全没有感觉。
她感觉自己的意志强得可怕。凌晨时,她挣扎着从压倒的帐篷里爬出来,参与救援,组织幸存者们自救,然后踏上这条求生路。
几个小时了?怀表和行李一起丢在了倒塌的帐篷里。她不知道时间。好几个小时了,太阳一直在不高不低的位置,散发出惨白的光线。云挡住了它。不知道时间。
不管是多久,上学的时候,她真的在乎过这几个小时吗?和莱娜一起搭乘前往北方的蒸汽机车时,她设想过这样的可能吗?
没有。她那时候满心喜悦。期待着实现理想,将她所学的知识投入到运用中,用她的双手治愈一位又一位患者。
就像是她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在做的一样。
她可能快死了。人在快死的时候才会乱想。又或者,她必须要想些什么才能不倒下。
倒下……
余光捕获残影,打断大脑逃避的想法。
和她一起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倒下了。
她伸出手,笨拙地搀扶起跌倒的影子,她拽着他身上的肩带,试图将装着绷带和手术用品的背包移到自己身上。
“你去后面吧。”有个人对她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冻得破碎。
她是这个队伍里唯一的女人,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医护。
医生们绝大多数住在靠近山脚的帐篷里,雪压下来时,那里最先遭殃。
琼在替一个士兵处理裂开的伤口。因为冻伤,伤口很难愈合,她一次又一次坚持着。
那是他的弟弟。他已经死了。但她的行为不会被忘记。
琼没有拒绝,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快要用尽了。是意志力支撑着她,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那个士兵代替她,继续往前用身体蹚出一条路。
她停在原地,和后面的人走在一起。她又扶住一个摇摇欲坠的人。
倒下就爬不起来了,琼想,不能倒下,要一口气回到镇子里。
可向前看,向后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按道理,他们走了这么久,就算是速度很慢,也早就该看到镇子的笼廓。可现在,四周越来越荒芜,除了雪还是雪。如果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没能抵达镇子,他们将冻死在这北国的雪夜中。
她毫不怀疑。
惨白中出现了黑色,她眨眨眼睛,睫毛上的霜带给眼睑刺激,黑色没有消失。
不是雪盲症。是真的有人来了。
前门镇上的军队终于想起设立在城外的伤兵营——
血冻在地上颜色打断了幻想。
接替她走在队伍前面的士兵被利箭洞穿心脏。
一个神射手。
琼的身形晃动。
是北方人。怎么会是北方人?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惑。但看到血被冻上的瞬间,支撑着她往前的心气断了,她倒下去,连带着身边的倒霉鬼一起跌倒在地。
没有半点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一只手把她提起来,琼睁大眼睛,白茫茫中,一抹俏皮的红。
她死了。她想,血还没冻住。
“醒醒。看着我醒醒。”有人摇晃她,几乎把她的脑浆摇匀。
“滚啊!该死的北方人!”最后的力气化作一声呼唤,她挣扎着想要带着北方人同归于尽,可仅剩的力气随着呼喊消失。
希琳一把扛起半死不活的女人,她往前走一步。
“不要屠杀,这都是伤员!”
没有人听她的话,比起拯救这些注定死去的南方人,赶上下一场战斗更加重要。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
尸体在洁白的雪原上绽放,带着体温的血融化表层的积雪。
白色的气腾空,很快就在低温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寂静。
这是血腥的屠杀。
—
“祭司。”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女人恶狠狠地告状,“海的女儿,她对自己人出手。”
希琳的帽子在战斗中不知道被谁打飞。她背着琼,提着另一个士兵,一只手,揍一群人。
她现在十分狼狈。
部落的祭司出面阻止了斗殴。
北方人在看不惯对方时往往打架解决。
她还是没能对自己的姐妹痛下杀手。只能狠狠揍她们出气。
希琳喘着气。
“那都是伤员。你们居然让我们的族人屠杀伤员。”她恶狠狠地瞪着祭司们组成的团体。
斥候是否提前知晓这只是批伤员?她是指挥,可根本没有人听她的命令。
她逼问一个同族,才知道祭司早已经下达命令。所有人,一个不留。
让她带队,只是为了测试她是否会服从命令。
一个祭司开口:“你是北方人,你知道北方的规矩,这些人除了浪费我们珍贵的食物,没有任何价值。”
“北方什么时候用价值衡量人的性命?”希琳反问她。
她眼角的伤痕隐隐作痛。不知道是谁居然在打斗中动了杀心,拿刀子朝着她的
眼睛刺,还好她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才避开致命的攻击。
这都是她愤怒的原因。
同和氏族的祭司一步步走下。
“我们一直如此,天真的孩子。”
“你放屁。”希琳瞪着她。
“先去处理伤势吧,她可没时间浪费了。”她说,“你打伤我们十几个姐妹。这些南方人让我来处理。”
希琳挡在琼面前。
“我的俘虏,我来处理。”
她见过琼工作的样子,她是个好医生,深海碧波号需要一个医生。
“那你自己负责她的食物,我们不提供食物给南方人。”祭司的视线从希琳身上移动到她拎着的另一个士兵。
“他死了。”她说,“刚刚咽气。”
希琳把琼带回她的帐篷。
这是她和贝林夫人的住处。
四只狗狗热情地欢迎她回来。
她把琼放置在兽皮褥子上,贝林夫人走过来。
“我听说了。”她说的是刚才的审判,“那个女人说,我们不会再得到任何补给。”
希琳应了一声。她才不在乎补给。她无法理解,大祭司为什么要她来到这里。
“贝林夫人。”希琳揉揉眼睛,那个伤口很疼,“我是不是变成了南方人?”
“什么意思?”老人将热水递到她面前。她们不能直接用热水替琼擦拭身体。热水的蒸汽缓缓软化冻得结实的鞋子。
希琳抽出一把匕首。她替琼解开衣服,用匕首割开贴合着皮肤的那一层。
皮肉和鞋已经黏在一起,她必须十分小心才能撕下一小块。
“没事。”
琼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