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事情办妥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旧友斯科特朝着他走来。
“我不欠你人情了。”
莱尔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留在这里有危险。”抛下这句话后,他径直朝前走去。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失去了他该保有的风度与体面,最后干脆跑起来。
莱尔亚当斯在庄园的主干道上一路狂奔,冲上城墙,跨越一层又一层阶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妄想追求谢幕的演员。
喘息声被风声吞噬,庆典的篝火照亮通向庄园的大路。
他寻找着那道影子,然后视线,在某个方向停驻。
马匹的影子远去,他却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抹红色。
张扬难驯的野马,自由旷野之上恣意生长的胡杨。
跃动的红胜过燃烧的火,麦浪与果园,都是马蹄下不值一提的过客。
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而那道影子超越视野的边际。
莱娜跟着希琳离开了。真正地离开。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转身。
该去收拾戏剧落幕后舞台了。
灰暗的夜晚,米德尔顿的城堡始终保持着耀眼而迷离的光线,深深浅浅渲染出上百年的历史。
冷硬的石头与微弱的火光,背离的飓风与海潮,空气里飘荡着的柑橘的香味。
他先前迈出一步,第二步,直到彻底投身于秩序组建的阴影,任由它们将他吞噬。
-
风暴庭。
新任的伯爵站在船头注视着周围忙碌的人群。
这里的剧集落幕有段时日了,但还是出现了意外的插曲。
“你早该清理这一切了。”不需要回头,她都知道是谁靠了过来,“而不是等出了这么大的事!”
“没那么严重。”阿尔伯特亚当斯微微躬身。
他很清楚,夏洛特的愤怒来自何处。
“海因里希不能死。”他说,“有人救走他是预料之中的事。”
“你又知道了。什么都在你的预计中。”夏洛特像是早就知道他的答案,“我的安全呢?”
“所以你才要离开。”阿尔比特微笑,“回家去吧,拿回你该有的一切。”
汽笛声打断谈话,夏洛特不再开口。
她眯起眼睛,望着来时曾见过的十二座高耸入云的雕像。
它们正在被拆除。
而她即将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凯瑟琳和她的故乡,去那里继承她本该继承的一切。
-
米德尔顿城堡,宴会厅完全变了样子。
莱尔亚当斯缓步走近,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意料之外的声音。
梅丽莎换上黑色的丧服。
女儿的生日宴变成了丈夫的丧宴,她没什么表情变化。
“节哀,夫人。”他的声音毫无起伏。
梅丽莎扯扯嘴角,看了一眼身旁的贴身女侍。
莱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女侍已经不再是熟悉的面孔。
片刻后,这里只剩下两个人。
“我知道你和学城的人见面,也知道你从地牢里带走了一个红发女人。”
“你和外人一起弄走我的女儿,不就是因为害怕她婚配之后得到瑞鎏纳斯的继承权吗?”
没有监视的眼线,她不再和以前一样扮演担忧女儿的母亲角色。
“莱娜自己也不想留在这里。”莱尔同样一身深色长袍,只是在内衬处加了代表教会身份的紫色绸带,“也许她还会回到这里,可现在,她希望离开,我帮了她一把。”
“呵。”梅丽莎转过身,“现在,是置换的关键时刻,之后回来,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莱尔亚当斯没有说话,默认了她的话语。
安排莱娜离开不只是为了他的妹妹,这是事实。他唯一的让步,是让希琳安托瓦内特带走她,而不是找人除掉她。
他有个合适的理由——莱娜希望如此。
“她还不明白,自由源于掌握的权力,而不是所谓新兴的思想。”他回,“学城教会她的只是理论,而得不到实践的理论永远只是理论。”
梅丽莎望了一眼莱尔亚当斯,贵族的良好教养也无法完全压抑眼底的厌恶。
她原本的打算将女儿留在身边,亲眼去看看治理一方土地可不是只有理论就能够完成的。
这种话换他说出来,轻飘飘没有半点分量。
若不是她一直坚持咬定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事态早就无法挽救了。
梅丽莎很清楚莱尔亚当斯这些年过得什么样的日子,她并不为此感到抱歉,没有半点愧疚,没有一丝常理志宏母亲对待孩子该有的情感。
特里萨太自信了。他一直和奥托蒙德保持联系,作为他在瑞鎏纳斯的眼线。他是如此地坚信自己的判断,潜伏在她身边,观察着她和莱尔亚当斯,等待着她露出属于母亲的那份愧疚。
他这种从她这里获得一点资源,就以为掌握她的男人都是这样自信。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并非不爱莱尔。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想要用疏远他的方式来保护这个儿子。
傲慢地理解。
母亲当然可以不爱儿子。
“我知道你的打算,也知道你在地牢里的那些安排,我可以全当看不见。梅丽莎夫人,我们都不想看着瑞鎏纳斯成为他敛财的手段。”莱尔亚当斯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恨他,也恨你。”梅丽莎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她话语里表述的情感。
“我和他不一样。”莱尔露出自嘲的笑容,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恨我是无用的,因为您很清楚谁是敌人。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朋友。”
梅丽莎冷笑,语气中添上不屑:“只是暂时而已,只是你还没有他老练,你和底层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而他脱离了底层人太久。等你爬上去,就是下一个他。没什么区别。”
“我从未把你当做我的儿子。”
“我知道,很早之前就不再奢求。”
蜡烛的引线弯曲,光线扑闪,落在梅丽莎侧脸的光线暗了一瞬。
莱尔亚当斯走到烛台前,剪去了过场的引线。
“母亲。”他注视着重新恢复的烛火,轻吐出一个他幼年时期异常渴望的词语。
这个词语没有他一直以为的那样难以说出口。
“听从您的军队才是现在最需要的东西。风暴庭的海军被他的人收编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随着原伯爵海因里希威斯洛特叛逃,成为一支自由雇佣兵团体,您可以试着派人联系他们。海因里希威斯洛特没有吞噬您的力量,他需要您的帮扶,而碎心群岛却时时刻刻想着吞下瑞鎏纳斯这块肥肉,您最好,小心选择盟友。不要被反噬。”
“我会为您送来报纸,您可以自由地查看每一封信件,不再会有监视,不再会有保护。一切,都会回到二十年前,您刚刚继承爵位时的样子,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梅丽莎没有说话,她转过身,径直离开了灵堂。
公爵的书房,侍从撤掉气味厚重的熏香,换上一盏明亮的夜灯。
公爵的私印和手札放在桌上,梅丽莎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给予这归主的旧物半点视线。
她翻开一本爱情小说。
翻折的那一页,印刷体的文字上,有一行浅浅的墨印。
梅丽莎闭上眼睛,不需要看,文字的内容浮现在她脑海。
“团结你敌人的敌人,麻痹他们,利用他们,提防他们。”
“不要悲伤,不要愤怒,不要妄想施舍,想要就去争取。”
送来这些故事和诗歌的人太过傲慢,他们只需要给她塞满美好的幻想,却根本不屑检查书籍中的内容。
是啊,多么理所当然的答案,那些女人只会书写爱情,而由女人书写爱情的小说能有什么样的格局?
傲慢与偏见遮蔽他们的眼球。虚浮的表面是最好的伪装,爱情是让它们出版成册、流入市场的技巧,爱情是让
她们得以发行与复印的理由,那些被小心翼翼隐藏于虚幻童话下的才是她们真正想要传达的内容。
被逼无奈时习得的智慧与被困在华美中的公爵,该死的合拍。
梅丽莎重新站起来。
她被困在这座华丽的书房里,用二十年的时间,从这些爱情小说中剥离政治,验算经济,前人隐藏起来的智慧被她用时间缓慢析出,而公爵的身份,让理论得以成为实践。
她多么庆幸,她出身贵族家庭,而两位哥哥又那么恰到好处地死亡——她非常明白,其中少不了奥托蒙德的盘算。
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她继承了爵位。
特里萨米德尔顿死了,莱娜米德尔顿离开了。
莱尔亚当斯良心尚未磨灭,还抱有年轻的幻想,被动地挣扎在他父亲争夺教皇之位的泥沼中。
现在,她没有任何顾忌,反而占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