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正值春和景明的四月,时近正午,什刹海景致如画。
  君若策马赶到程放的兰园,进门跳下马,匆匆走进书房,实在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叔父,听说了没?哥哥这一两日回到京城。”
  正在作画的程放悠然一笑,“听说了。”
  君若望见坐在太师椅上的随风,笑出来,“傻侄子,你爹快回来了,高不高兴?”
  这几年,随风可以自己串门了,小家伙大抵是因着顾月霖的缘故,与程放特别投缘,经常跑来这边,顾月霖要是不在京城,过来就会住上一阵。
  此时的随风甩了甩大尾巴,身形往前探,大爪子搭到书案上。
  程放睨它一眼,空闲的左手揉了揉它的头,“一边儿坐着去。”
  随风哼哼一声,气呼呼坐回去。
  君若大乐,“这是想看您作画?画的什么?”
  “画的这小子。”程放搁下画笔,“你瞧瞧,我给你沏茶。”
  “好。”君若过去一看,被那画艺惊艳到了:
  工笔画上,呈现的是随风戏水的画面,小家伙的表情活泼泼的,飞溅的水花、水珠、远处的荷花都逼真地呈现。
  君若很想耍赖抢走,实在是太喜欢了。等程放亲自端来茶点时,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程放莞尔,“我画两幅,给你一幅。”
  君若喜上眉梢,“叔父最好了。”
  两人转到临窗的圆几前落座,随风跟过去,坐在程放身侧。
  君若念及来意,忙笑着报喜:“对了,皇上已经传旨,册封哥哥为吏部左侍郎,和一等世袭临江侯。”
  程放颔首,“三品大员,算是熬出头了。”至于侯爵,品级再高也要看有无实权,懂得的人都不会真往心里去。
  “从七品到三品,只用了七年。”君若说,“皇上真是打心底欣赏哥哥,本想要他做兵部尚书,内阁除了魏阁老,全跳着脚反对,皇上早料到了,还是没好气,用爵位找补了一下。”
  程放失笑,“什么事让你一说,总是更有趣。”
  “实际情形大约比我说的更有趣,长公主不也常说么,她那个哥哥一时时的特别没溜儿。”
  程放哈哈一乐,“的确听她说过。”停了停,又眼含关切地看着君若,“你这几年一直跟着长宁殿下办差,可有不顺心之事?”
  “没有,好着呢。”君若笑眉笑眼的,“前不久面圣时,皇上说早晚把我弄进锦衣卫,只是少不得先跟官员掐一架,让我别着急。”
  “让你进锦衣卫干嘛?”程放蹙眉,“进之长年累月忙得跟要疯的兔子似的,经手的差事大多令人膈应。那个酒鬼怎么不给你争取个别的位置?”
  君若好一通笑。叔父是这样的,对长公主没情绪的时候,称谓是长宁殿下,气儿不顺了就是那个酒鬼。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女纨绔、女魔头的名声太响,除了锦衣卫,别的衙门怕是宁可上吊也不肯让我进去掺和。”她说。
  程放一想,没辙地笑了笑,“你这小崽子也是,年少时可着劲儿作践自己的名声。”
  君若被他数落,自来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心里只觉格外熨帖。
  两人说话间,有人来禀:“回宗主,长宁长公主莅临。”
  “请她过来。”如今的程放是月明楼宗主、海运霸主,什么人到了他的地盘儿,都没有他殷勤相待的资格。
  不多时,长宁步调闲散地进门来,“酒鬼来讨杯酒,蹭顿饭。”程放当着她的面儿也没少说她是酒鬼。
  君若行礼后,笑得不轻。
  程放淡淡的,命人备酒菜。
  长宁一袭玄色深衣,手中一把折扇,头上只有一根束发的银簪,神采奕奕,看起来仍旧是二十六七的样子,非要找美中不足之处,不过是面色因为常饮酒有些苍白。
  君若自来认为,叔父和长宁这种人,真就是活脱脱的妖孽,岁月简直是不敢给他们留下任何痕迹似的。
  落座时,长宁揉一把君若的小脸儿,“自己再搬把椅子。”
  “嗯!”
  “殿下来我这儿也忒勤了些。”程放说。
  长宁坦然道:“沈夫人不在京城,我蹭吃蹭喝的地儿只剩了你这儿。”
  “我记得,殿下的兄长可是天子,宫里什么好酒好菜没有?”
  “御厨做菜,跟工部造园一个德行,匠气重,出手的全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程放哈哈一乐,“殿下挖苦人的方式,总是很别致。”
  长宁也笑,“沈夫人跑出去游山玩水了,能踅摸到不少珍贵的食材,我要她多送我一些,然后全送到你这儿和居士巷那边。”
  “行啊,白吃白喝好几年,是该给我些好处。”
  长宁睨他一眼,“吝啬。”又端详一下随风,“又胖了,你能不能别把我们随风当猪养?”
  程放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
  君若逸出欢快的笑声,踩着轻快的步子,亲自去厨房安排膳食。
  随风听不懂,但程放很高兴的时候,它也会跟着高兴,这会儿甩了甩大尾巴,傲娇脸蹭了蹭程放的衣摆。
  长宁展颜而笑,“又胖又傻,也不怕你爹嫌弃你。”奇才顾大人有这么个傻儿子的事,早已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儿,“不过,幸亏有你在京城,要不然,这小子这几年怕是只能跟着月霖四处走。”
  “是我幸亏有它,谁陪谁从不是说得准的事儿。”
  “这倒是。”长宁愿意跟程放说话,就是因为他时不时地来一句她平时根本不会深思的很有道理的言语。她扬声唤来随从,命人放下带来的礼品,“你身边的李神医缺这些药材,昨儿我进宫搜刮了一些。”
  “谢了。说起来,你那些伤病真被何大夫调理好了?”
  “当然,何神医可是月霖一手栽培出来的,我落下的伤病大多是硬伤恶习而起,调理起来倒也不难。”长宁凝他一眼,“你呢?怎样了?”
  “还能活几年。”程放也不瞒她,“七年前,李神医只能保我三五年,已经赚了太多。”
  长宁神色一黯,转而就乐观起来,“医者治病常有奇迹,你听他们的话,保不齐能熬死我这个万人恨呢。”
  程放笑出来,“这事儿我倒是愿意试试。”
  “说定了啊。”
  “别总磨烦我,今上那边,你也得上心。”
  “何神医每月两次进宫,给皇上请平安脉,大病小病地都给他调理好了。”长宁很感激他惦记着自己的兄长,“恰如月霖说过的,既然有预言在手,人该做的便是改变预言的结果。”
  “对。明君难得,我希望皇上长命百岁。”
  “跟我一样。”
  一对儿老友山南海北地扯了一阵子,酒席备好,君若请他们到书房院的小花厅,三人一番畅饮。
  同一时间,沈瓒和沈星予也相对而坐,畅饮、畅谈。
  几年过去,沈星予早已升任金吾卫指挥使,正如李进之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这两年,沈瓒一直在跟儿子磨烦自己赋闲的事儿,今日亦如此。
  “你娘这里那里四处游玩,我凭什么还要兢兢业业地当差?而且你真该娶媳妇儿了,我得好好儿给你张罗……”
  这要不是自己亲爹,沈星予真要送他一句“滚”,他摆手打断:“进之和月霖都无娶妻的心思,我凭什么早早地成家?”
  “‘早早’成家?沈星予,你二十五了,我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已经在每日跟你这个混帐儿子上火了。”沈瓒跳脚。
  “……过两年再说,当差还没当明白呢,娶什么媳妇儿?月霖已经是手握实权的三品大员,三十之前肯定入阁拜相,我呢?合着我这辈子的奔头就是接下您的差事?盼着我点儿好成不成?保不齐我能混成一品的禁军统领呢……”
  “禁军统领?那得实实在在立下军功,还得是皇上和储君都认可的位置,如今储君根本没影儿,皇上要是让你执掌禁军,跟有心整治沈家没区别。”
  沈星予心说我不就是随口一说应付您么?我干嘛要有那么大出息?这怎么还较真儿了?沉了沉,他抹一把脸,“世事难料,这七年别说我也曾数次参与抗灾,就算只是看着皇上、月霖、进之和首辅呕心沥血,也会有些拿得出手的抱负。得得得,不就是想给我娶媳妇儿么?您只管张罗,能费多少工夫?跟您赋闲到底有什么关系?您非放一块儿说全随您,我怎么都行,这总行了吧?”
  “……什么叫拿得出手的抱负?沈星予,合着你之前根本没抱负?”
  “唉……这不让您烦得嘴瓢了么?来来来,喝酒,好容易有两日假,我陪您多喝几杯。”
  这边的父子两个吵吵闹闹,宫里的皇帝与魏阁老与之相较,气氛不要太平和美妙。
  君臣二人在水榭用过膳,便摆上了棋局。
  “月霖最迟后天进城门,朕让宣旨的人跟他说了,进京不用急着进宫述职,先回家。”皇帝笑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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