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这次她按到的是白炽灯的开关,客厅顿时变得亮如白昼, 一扫方才昏暗乃至黑漆漆的配色, 在这样的光线下,所有藏在暗处的东西都无所遁形。
南祈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太可怕了。
她现在的联想能力达到了极致, 思绪总是一眨眼就转移到了恐怖片的场景里, 让她难以维持平静。
低头看向自己已经换好外出鞋的脚,南祈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换回拖鞋,想想她要是回了家, 还是自己一个人,她只怕是会家里到处都是人。
楼层里的灯是声控灯, 她还是有几率面临独自面临黑暗。
南祈瞬时打消此刻回家的念头, 决定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唐恋回家, 起码她感受到足够的人气,保证安全感之后, 再回去。
唐恋说过她会尽快处理好工作的。
而且,唐恋的家里还供奉着王灵官的神像呢,那位可是掌控着雷火之力的道教护法神仙,雷火是世间最霸道的力量,能消除一切虚妄邪祟。而王灵官本尊形象也极其威猛,身披金甲红袍,脚踏风火轮,三目怒视,额间火眼金睛能辨真伪,识善恶。
南祈来到那张供奉着神像的小桌前,学着唐恋那般,燃香,插进香炉,双手合十虔诚祈愿,求得庇护。
嗅闻着檀香阵阵,南祈那颗惊惧慌乱不安的心渐渐安宁下来。
她沐浴在梵音禅意之下,那些吓人的幻境也都离她远去,心跳频率恢复正常。
倚靠着沙发,眼皮不知不觉落下去。
唐恋拎着手提箱来到殡仪馆,就被同事带到了工作间,指着担架上的一位逝者道:“刚送过来的,给小pa打了电话,她那边有事脱不了身,就叫你过来了。”
唐恋没有多言,走过去,开始整理化妆工具,只问了句:“什么情况。”
同事掀开白布,阐述说明:“是个跳楼自杀的高三女生,摔得比较惨,家长的期望是想要尽可能地替逝者还原容貌,她生前是个爱美的姑娘,离开的时候也希望能够漂亮一些,体面地和亲朋见最后一面。”
同事言谈间很有些惋惜,毕竟是如花般绚烂的年纪。
即使他们这一行接触到的顾客都是不会说话的,看淡了生死,也仍然对生命持有敬畏之心。
随着白布掀开,一张血肉模糊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浮现在眼前,看起来十分渗人。
在担架旁,有家属提供了逝者遗照,可以通过相片作为参考,替逝者修复容貌。
唐恋脸庞不见一丝难受的神情,她戴上无菌手套,俯身近距离地去查看逝者的状态,同时和相片作比对,心中有了结论。
皮肉组织分离得太严重,修复难度大幅度提升。
需要先把血迹擦拭干净,将分层的组织缝合好,避免化妆的时候受到二次伤害,上妆的时候手法要清,再把粉底盖的厚重一些,遮住清白的脸色,让逝者看起来自然。
做这些事项的时候,唐恋神情认真,眼底浮现出悲悯的色彩,她用严谨负责的态度对待自己每一位不会说话的顾客。
是的,唐恋是一名入殓师,她很热爱着这份工作。
她每天都在弥漫着福尔马林气味的工作室里,为静静安睡着的逝者化妆,整理仪容,让每一位逝者都能够体面安详地离开,和亲属做好最后的道别。
医生救死扶伤,入殓师为逝者精心整理遗容,不管是正常死亡的,还是非正常死亡的,都会尽可能地保持遗容自然安详。
唐恋觉得她的这份职业,也是日常和生命打交道,同样每天都见证着生离死别,收获许多感动,也遇到许多误解。
即使不能被大多数人所理解,总是面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些?”诸如此类的质疑。
她也还是想在殡葬行业里,做一颗微小的火种,发光发亮。
她和同事们工作的时候,几乎都是静谧的状态,工作室内仅闻器具相碰,化妆的细微声音,所有人都处在高强度的专注中。
化妆完毕,替逝者整理好遗容。
三四个小时,瞬息而已。
唐恋在更衣室换好常服,和同事分别。
从殡仪馆出来,街道外已是万籁俱寂,只有盏盏路灯在尽职尽责地工作,发散出萧索的灯芒。
经过城区主干道时,才重见霓虹灯闪烁。
她揉揉长时间低头而有些发僵的脖颈,带着满身的疲惫感回到家中。
甫一推开门,双眼立即被耀眼的白炽光刺到,她用力闭眼,缓和了两秒才能适应。
而后察觉到丝丝怪异。
她像是心有所感般,快速在房子里找寻,最后看到俯在沙发上酣睡的女孩子,内心倏然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南祈还没走!
她只敢隔着一段距离去看女孩子的睡颜。
看了好一会,才忍住激动,害怕自己身上沾染到福尔马林的气味会熏到南祈。
她轻手轻脚地去浴室洗完澡,又喷了一点香水,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残留的味道,才分外小心地挪到沙发边,垂眸欣赏着南祈熟睡的模样。
她不知道南祈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只知道她满身的疲惫在回家看到南祈时,瞬间烟消云散。
好似她的氧气泵。
她屏住呼吸,唯恐发出微弱的声音将女孩子吵醒。
南祈侧身俯卧在沙发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排阴影,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脸颊两侧,微微遮住她漂亮的眉眼,唐恋心念闪动,忍不住伸手把两侧的头发给拨到耳后,让南祈那张素净而清丽的脸露出来。
她睡得沉,唐恋微小的动作也没有吵醒她。
腮边泛起粉晕,脸颊偶尔会蹭到柔软的沙发,嘴巴紧闭着,呼吸频率有些杂乱。
像是小动物一样蜷缩着,防备天敌的姿势,看起来缺乏安全感。
大概的确被那部恐怖片吓得不轻。
睡相很乖,没有半点讲梦话和磨牙的习惯。
唐恋的心里柔软极了,目光着迷地落在她身上,守着她睡觉,腿脚蹲到发麻也不想起身。
居然就这样睡着了么,也不怕感冒。
心底到底有个声音在催促她,呼唤她的理智。
她不舍起身,去次卧衣柜抱了床羽绒被过来,披在南祈身上,把四周的被角都掖好,确认她的手脚都没有露到外面,方才离开。
直至天明,南祈睡醒,瞥见身上覆盖着不属于自己的被子,才发现她竟然在唐恋家里睡着了!
她揪着被子,一片茫然地坐起,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尴尬。
唐恋比她醒得早,提前布置好早餐,见她醒了便自然邀请她过来吃,语气熟稔地仿佛本该如此。
要不是南祈神思清明,她恐怕会认为自己已经和唐恋共同生活了许多年。
南祈深深吐出一口气,掌心用力抵住额角,按了按,心中一片愁云惨淡,步伐蹒跚而艰难地走到餐桌前,小心翼翼地问:“我昨天……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唐恋慢悠悠,欣赏了她这副模样好一会,才嫣然一笑,语气郑重其事:“求之不得。”
“我就说钥匙该给你一把的,方便你随时过来。”
“倒也不必……”
“你之前也这么说,后来不是在我家睡得香香的。”
“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了。”
南祈闷头喝粥。
她当然不会要唐恋家里的钥匙。
距离意外在唐恋留宿几天后,南祈有个案子到了开庭审理的日期,她和所里一位贺性律师共同出庭,判决结果出来后,委托人当场失声痛哭,感激涕零。
这样的场景在在南祈的职业生涯中已经见过许多次,心中已经不会为此泛起波澜,面对委托人的情绪失控,她没有自荐去充当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只轻轻留下一句:“崭新的生活即将开始,你还要缅怀过去吗?”
“嗝。”委托人忽然打了个嗝,汹涌不止的眼泪刹那收了回去。
审判结束,之后委托人把剩余的律师费支付完毕,这桩案子也就此宣告终结。
南祈载着贺子耀从法院回到律所。
贺子耀资历比较浅,当初投简历到盛祈律所求职,就是因着对盛祈两位合伙人的崇拜而来。
刚才在法庭辩论,评议和宣判阶段,贺子耀叹服的目光从没从南祈身上落下去过。
此时坐在车上忍不住说:“南par,感觉你心情很好诶,是因为胜诉高兴吗?”
“刚才南par在法庭上为被告辩护大杀四方的样子太帅了!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却言辞犀利,直击要害,简直就是法庭上的冷面杀手,对方律师证据不足,逻辑链也不清晰,对上您就更像是老鼠遇见猫,一点胜算也没有,我要多跟着南par耳濡目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