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个念头一起,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疯长,我开始偷习法术,修了一条又一条,我停不下来,我不甘心!凭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就因为他们口中的那一声‘神女’吗?可为何他们如此叫我,却不给我应有的待遇?我很贪婪吗?可我原本想要的,也只是仙门人人都有的东西而已!”
“……”
眼见顾渟情绪愈发激动,临风垂着眼睫,悄悄后退了小半步。
她没想明白,为何眼前这人上一刻还疯疯癫癫地喊打喊杀,下一刻就对着她这么一个才见过两面的人,滔滔不绝地自述起陈年旧事来,还述说得如此情绪昂扬。
或许是因为她先前拉进关系的那点小伎俩、小话术奏效了。
又或许是顾渟已经憋了百余年,久到自己都快忘记那些苦痛的往事,只能用和人述说的方式,让自己记住。
“后来我就逃了——被人威胁,我只有这一条路。可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顾渟双肩猛地一颤,像是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人人都在觊觎我身上的神力!人人都想让我为其所用!我过得比在仙境还不如,在仙境,我还能走动,还能见见天光,还能在无人处偷偷习一些法术……”
顾渟越说声音越低,脸色苍白,两眼飞快乱转,仿佛里头盛满了恐惧,下一刻就要挤破掩饰,彻底爆发出来。
临风见势不好,出声打断:
“你知道何之惕和林之溶的事情吗?你刚才说何之惕没有害她,是有什么凭据吗?”
顾渟被她的声音拉了回来,喘了一阵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才哑声道:
“姓林的和姓何的是师姐妹,何之惕害她做什么?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但若要问我,我不觉得何之惕会对自己师姐动手。”
“我也这样觉得。”临风半真半假地附和道,“不过传闻中编造的缘由,是何之惕想争夺门主之位。”
顾渟冷笑:“或许吧,谁知道呢,毕竟人心难测不是吗?毕竟老门主王淂和大门生林之溶一日不死,门主就一日落不到她的头上。”
“不是,”临风说,“现在的门主不是她。你不知道吗?”
“什么?”顾渟脸上的吃惊不似作假,“那是谁?”
临风:“唐额。当时那些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何之惕面临的争议不少,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没能继任门主之位。后来门内长老商议,让她屈居二门主,而门主则是唐额。”
“谁?!”顾渟眼里划过一丝嘲弄,“你说是谁?唐额?他!哈哈哈哈哈……”
“唐额怎么了?”临风说,“你方才就说,传闻可能是他编的?若是他编来把何之惕拉下门主之位,那也不足为怪。”
“不是、不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顾渟笑了好一阵,才堪堪止住,笑眼弯弯地看着临风,“你先前是不是说,黄舀修为了得?让我看看,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临风凝神,屏住了呼吸。
她预感到顾渟接下来说的,会是她一直以来,都非常想要知道的事情。
“你为什么觉得他修为了得?因为你以为,他当年以一己之力杀了老门主和林之溶吗?”顾渟声音渐沉,“可当时在场的,并不止有我们四个啊。”
临风语气难得急切:“还有谁?”
“还有——”
顾渟的声音停在了这里,尾音飘散到了虚空当中。
临风眼前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出奇的大风吹得扭曲。
她没有眨眼,但是眼前顾渟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而无形而扭曲的巨刃似乎已经穿透她自己的衣物,贴上了她的肌肤。
她的视线里天旋地转,在一片漆黑过后,她的视野里重新涌入了亮光。
……
她看到顾渟倒在了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
顾渟的眼睛还睁着,但那张满是惊诧恐惧的脸却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
鲜血混杂着不明的黑红东西,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嘴里溢了出来,一根两虎口粗的冰锥刺穿她的腹部,将她钉在了破庙的烂墙根上。
临风耳旁还萦绕着她方才喋喋不休的声音,脖颈前仿佛还残留着顾渟掐她时的幻痛——
但只是瞬息之间,那些声音、力度的主人,却已经渐渐失温,再无声息。
临风眼前的东西开始出现重影,但顾渟沾满鲜血的脸却始终挥之不去。
她的视野里开始晕染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红,仿佛顾渟的血流淌开来,将破墙、土地都染了个彻底……
“临风……”
一阵一阵的耳鸣声中,有一个声音在焦急地叫她。
“临风?”
她好像产生幻觉了。
“临风!”
临风的视野暗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陷入了晕厥,否则为什么眼睛明明还干涩地睁着,却突然只剩一片漆黑、不能视物了?
“临风。”
那个声音还在叫她的名字。
随即,临风敏感的睫毛好像戳到了什么东西,眼睛下意识地被迫闭上。
紧跟着,柔软而温热的掌心牢牢地贴了上来,隔着薄薄的眼皮,覆上了她干涩的眼。
那股热意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让临风耳畔的尖锐鸣声渐渐地散去了,她的意识缓慢回笼,而那个一直呼唤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明。
“……别看了。”
“转过来。”
“看我。”
第34章
“唐额!”一声咆哮先至,出声之人后到,何之惕匆匆落地,几步上前,“你就这么杀了她!”
“何门主,”唐额捂住耳朵,头往旁边一偏,“你还是如此暴躁易怒。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呢?凡事好商好量么!”
何之惕喘匀了气:“你就这么直接杀了顾渟?她好歹曾经是我门神女,不说带回去审问当年之事,即便要处刑,也要和门内长老商议,再慎重处置吧?”
“商议什么?”唐额满不在意地嗤了一声,“此等叛徒,又偷习法术,当初下令追捕她时,就说的是见者格杀勿论!我杀了她有何不妥?何门主惯会小题大做!我有时不太明白,你究竟是真的就事论事,还是对我不满已久,总想着给我找不痛快?”
何之惕一噎,怒目而视,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罢了!”
她广袖一摔,目光冷冷地略过顾渟,没怎么停留,瞥向了一旁的临风。
准确地说,是临风与巫门那个什么门生。
那什么狗屁关门门生抱着临风坐在一片废墟间,还拉了一个青色小结界把自己和临风罩着,叫人听不清两人正挤在里面说些什么。
……
明熹胸腔起伏现在都没平缓下来。
她察觉到那股极强的法力波动时,毫不犹豫地当即冲上前,一把将临风拉开。
但即便如此,她自己的手臂和腰侧也被利锋刮出了不浅的伤口。
她抱着临风,却感觉怀里人在不停地发抖。
“别看了。”明熹捂住她的眼睛,遮住她直愣愣的视线,“非要看吗?嗯……非要看的话,看我也行啊。”
大概是她的呼唤终于起了一点作用,临风僵硬的身体动了一下,往她怀里缩了一点。
明熹另一只掌心还放她的肩上,察觉到她的战栗仍然没有平息,于是把她托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被吓得这么狠?”明熹轻声说,“谁叫你偷偷乱跑。”
临风没有应答,但大约是过于僵硬,手臂有些不自然地扑腾了好几下,才顺利穿过臂弯,环住了明熹的腰。
明熹脊背一正,但又很快让自己放松下来,默默地反抱住她。
“没事了,没事了。” 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临风的背,“别害怕,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你会好好的。”
临风的脸蹭了一下,好似轻轻的“呜”了一声,然后埋在了她的脖颈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怎么被吓成这样了呢?”明熹顺手摸了把她的后脑勺,“平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惹的吗?”
“她被杀了。”临风含糊道,“她修了法术,她真的被杀了,一句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她就被杀了。明熹……明熹。”
“我在。”明熹轻轻抚着她的背。
“我在想,”临风声音愈来愈轻,“我……明熹,我是不是也……”
半截话脱口已久,却迟迟等不来后面半句。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她的喉前,叫她无论用力也吐不出后面的话。
“你不会。”明熹却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把下巴轻轻碰上她的额前,“你不会像她那样的,我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而且,你没有偷习法术,对不对?”
她特地放缓了最后半句话。
临风没有回应,但她胸腔的起伏在被刻意地压抑着。
明熹知道,她已经在开始调整自己,准备好面对那些不得不面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