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几场考试下来,顾骜羽宛若被榨干般,呆滞地趴在桌上,眺望着那死老头拿着一沓卷子离去的背影。
一只纤细的手指在顾骜羽眼前晃了晃,许鹿溪满脸关切地望着精疲力尽仿佛打了一架的顾骜羽。顾骜羽闷闷地将头转了个方向,没有搭理她。
“怎么了?”许鹿溪学着顾骜羽的动作,将脸贴在课桌的另一半上,与顾骜羽遥遥相对。
“要不是被你坑骗过来,我才不来考这些。”顾骜羽撇了撇嘴,本就凌厉的眉眼耷拉下来,一张脸臭得要死。
许鹿溪半点也没有被吓到,她眉眼带笑,弯弯如月。
“好了,这次的卷子是有些难度,你刚听几节课,不会也正常。哪里不懂,我讲给你听。”许鹿溪从顾骜羽的手下抽过卷子,垂眸认真看着上面凌乱的字迹。
沙沙的轻响下,顾骜羽耷拉的眉目不知不觉扬了起来,她瞄了几眼许鹿溪认真垂眸的面容。
肌肤白皙粉嫩,眉毛像精心勾勒的远山,柔和流畅,静静舒展在眼睑上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的翅膀,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垂眸凝神的动作平白地冲散了她眉目中自带的柔弱,染上了丝锐气。
顾骜羽歪了歪头,放在桌上的指尖微屈,点了下桌面。莫名想要戳戳她那张白净的小脸。
她想,她长的是极好看的。
顾骜羽自幼便如混世魔王般,天不怕地不怕,一身反骨。做事很少有所顾忌,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手指微抬,指腹轻轻戳了一下,像是触碰到了一团蓬松的棉花,将许鹿溪的脸颊戳出了个小酒窝。
许鹿溪抿了抿嘴,握着试卷的手指猝然收紧,琥珀色的眼眸淅淅沥沥氤氲出了层水汽。
顾骜羽没想到许鹿溪的反应这么大,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哪知许鹿溪就反常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初,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见底,不留下一点痕迹。
她笑着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先前被戳的部位,微凉的指尖沿着顾骜羽嶙峋的骨节而上,轻轻覆盖在她蜷缩的手掌上。
“没事的,骜羽。我们是姐妹,亲密点很正常。姐姐只是有些诧异骜羽这么快就接受了姐姐。毕竟你之前可是对姐姐颇为抵触的。”
听着眼前柔弱乖巧的少女一口一个姐姐自称着,顾骜羽莫名有些不爽。耷拉的眉眼染上了凌厉的冷色。
“我没有姐姐。”
许鹿溪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眼眸里漂亮的神采一点点地熄灭,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垂下头。
“你是我朋友。”见许鹿溪那个模样,顾骜羽生硬的表情有些绷不住,她又添了几句。
许鹿溪这才抬起头来,本以为会撞见顾骜羽那张极臭的脸,哪知顾骜羽眼眸里的冷意悄无声息消退了,紧绷的线条松弛舒展,眉梢微微下垂,竟有些温柔。
她握着拳头轻轻撞了下许鹿溪的肩膀。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顾骜羽的朋友了。做我的朋友,其他我不敢保证,唯独一点,保证你不受人欺负。今后直起腰来,谁敢欺负你,报上我的名头,保证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顾骜羽有些神气地扬了扬眉,眉眼中的恹气驱散得一干二净。两颗小虎牙在唇瓣边若隐若现。不难看出她的骄傲。
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然会跟这样的学霸乖乖女做好朋友,有些稀奇。
顾骜羽前世打架狠,身手好,为人又仗义,狐朋狗友众多,皆是打架喝酒赛车认识的,日常的玩乐项目也跟这些有关,玩久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人生不在同一交际线上的人做朋友。
想着想着,顾骜羽站了起来,摈弃她那有些懒散的站姿,直挺着腰,顺带捋直自己皱在一起的校服。想要给自己的新朋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
唯一的学霸独苗苗,可不能被她带坏了。
唔,好弱,好小,好瘦,像被苛待了,应该多吃点。
“改日我指定一张训练表,你每天跟着我一起锻炼,保证之后一个打两,从此再也不被欺负。省得坐久了就变成书呆子。坠了我的名头。”
顾骜羽蹙了蹙眉,严苛的目光在许鹿溪身上转了几圈,理所应当地张了嘴。
“嗯。”许鹿溪乖巧地点了点头,似乎对顾骜羽的决定没有半点异议。
她扬起白皙的脸蛋,弯了弯眼角。“那我以后就教骜羽读书吧。骜羽有不懂的尽管问我。”
一听到读书这两个字,顾骜羽脸上桀骜肆意的神色又垮了,她摆了摆手,一张脸拉了老长。
“不必了不必了,你自己多读点吧,我此生怕是跟这个无缘了。”她双手重新插回兜里,慢悠悠晃出了教室。
胡说,打架打得那么好,说明脑子肯定不笨,分明是对未来并没有半点期待才会如此不在意。想要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一生吗?
许鹿溪耷拉在腿边的拳头紧了又松,一时不知到底是何滋味。
她母亲嫁进这个家不久,操持家务,服侍继父……她那个继父时常烂在外边女子的床上,十几天不着家,一回家便是喝得烂醉如泥,指名道姓要她妈来伺候。
各种污秽**的话随着酒精张口就来,更别说当场动手动脚了。
她妈已经找她哭诉了几次,许鹿溪沉默地抱着她母亲,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她颤抖的肩膀。只是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眸没有对她的一点同情。
这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吗。她有没有跟她说过,再等她几年,待她考个好大学,她一样能过她想象中的日子。只是她宁愿信那些男人也不信她。
只是瞧着顾骜羽那副恹恹冷冽的面容,许鹿溪的心却止不住地心疼。
当时那么小的顾骜羽,没了母亲,可能就比桌子高一点,孤身一人面对她那个继父又是何等得无助。她在哭喊,她在嘶吼,她冲上去拍打,他只是轻轻甩了下手,便可轻而易举地将她推倒在地。健壮的当权者轻蔑地斜瞥她一眼,转身离去。
显然,弱小者哪怕是反抗也没被放在眼里。
就算如此,顾骜羽也把自己养得很好。她有高大健壮的身躯,桀骜不驯的性子,一切都朝着她年幼时期待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出乎意料的正直。如此已然是万幸了,她又何苦再求更多呢。
若是……许鹿溪愣了愣,脑中那些阴暗的念头不可控地四处发散。
若是她考上好大学,爬上权利的金字塔,她和她的可能性是不是就更大一些。哪怕她并不愿意,她也可以利用手里的那些东西,将她囚在自己的身旁,将她……
许鹿溪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背,用力到直接掐出一块青紫,阻止着自己这危险阴暗的想法继续发散。
她真是禽兽不如,明明她是第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她死皮赖脸地赖在她身边,装了这么些天,总算得到一个朋友的称号。
本该见好就收,从此安安静静地陪伴在她左右,哪知这些天尝到了与她做朋友的甜头,她竟想更进一步。
真是卑贱啊。这么好的人,她满脑子想的却是把她一同拉下地狱。
顾骜羽顽劣地揪了揪小蓝团的辫子,在它飞过来气鼓鼓地瞪着她时,顾骜羽一把将小蓝团扯了下来,强硬地抱在怀里。
“这次给你换种发型。”
瞧着顾骜羽熟练地解开小蓝团头上的牛筋,双手灵活舞动,很快就完成了一条辫子。小蓝团不由有些出神。
“我妈以前喜欢给我绑辫子,再好看的发型她也能给我弄出来。那时候整天被她打扮的像个洋娃娃似的。”顾骜羽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
“她临走前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嘱咐我,让我以后克制住情绪,少动手跟人打架。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和喜欢的人相伴一生。”
明明母亲的面容在脑海里已经模糊不清了,顾骜羽却依旧能将她临终所托一一吐出,一字不落。
“如此想来,我竟一个也没有做到。”甚至可以说,专门跟她的嘱托对着干。
怪没意思的。
那日瞧着许鹿溪浑身是伤,好不容易奋起反抗一次被打成那样。
她突然有些不确定,小时候的记忆被她刻意遗忘,封锁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小角落,她踌躇不安地伸出手,不敢上前一步。
母亲是不是也曾反抗过,是不是也如许鹿溪那样遍体鳞伤……
说是厌恶她的软弱,厌恶她的妥协,厌恶她的一切。兜兜转转历经了两世,到头来,她却发现,她恨的前提,是因为爱啊。
她恨她身上的一切,却也爱着她那包容万象的柔软,如和煦的春风,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好了,漂亮吧。”顾骜羽拍了拍小蓝团的脑袋,小蓝团蹦了起来,欣喜地欣赏自己的新发型。
顾骜羽懒洋洋倚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