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她愤怒地睁开眼,冲宋时微怒吼道:
“宋时微,士可杀不可辱。”
宋时微弯了弯眼角,锐利的剑锋挑起武祈宁的下巴,她伸出冰冷的手指,一寸寸抚摸着她脸上被抽出的红印。
辛辣的抽疼与泛寒的触碰交织在一起,霎时间的冰火两重天刺得武祈宁浑身一激灵。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低垂凝视的眼睑令武祈宁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
“陛下,你派人刺杀臣,臣动手抽你,两者算是扯平了。”
这次的事就这么被揭过了?
武祈宁眨了眨眼,又是一滴泪珠砸落,滴在宋时微冰冷的手上。
“这场谋划你几乎没有出现什么披露,做得不错。”
“当街刺杀臣搅乱局势,趁乱劫狱。哪怕劫狱不成,御林军封城搜查时,世家之人短时间内也不敢有所动作。王大人的命也就暂时保住了。”宋时微将剑扔在地上,倚在她的床榻上,咳嗽了几声,慢慢地分析她的所作所为。
“唯一的问题就是你错估了敌方的消息获取程度,这是致命的弱点。以至于如今,全盘皆输。”
殿外惨淡的月光微微透进来,洒在宋时微苍白的脸上。蹙起的眉目,严厉的眼神,她一句句点评着武祈宁的所作所为。
在这一刻,她宛若一个普通的师傅,悉心教诲着她的徒儿。
“太傅。”武祈宁恍惚了下眼神,轻声喃喃着。
宋时微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武祈宁愣了愣,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随后停在原地,警惕望着她。
见宋时微没有什么动静,她又挪了两步,短短几步的距离,她竟花了数分钟,最终,她来到了她身边。
一屁股坐在床的另一头,跟她隔了老远。
宋时微再一次端详着她,略显稚嫩的脸庞,紧绷警惕的身体,垂头闷声的自责。
她跟那个孩子不像。
那个孩子是天生的帝皇,心思缜密,谋定后动。
示弱时,她会忍辱负重,伏低做小,断不会为了一没甚用处的臣子暴露自己积蓄的力量。若她做了,那便是有120分的利益。
她所行所为,每一步皆有深意,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哪怕她再恨她,恨那个薄情寡义的帝王。
也从不担心没了她之后的皇朝。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她会收拾掉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为了史书记载的名垂千史,她会肃清吏治,给那些百姓一个好的未来。
这一点她一直都很确信。那是她养出来的最出色的狼王,她只是被自己反噬了。
而这个孩子,心思柔软得不像个帝王。
大体试出她的秉性后,宋时微提着剑走出了殿门,沉声落下一句话。“这些天在永宁殿好好歇着吧。”
宋时微瞥了守在门口的玄鉴一眼,沉声道:
“她手上有剑伤,帮她处理一下,这些天看好她。”
“是,大人。”
微敞的大门再一次关闭,武祈宁孤身一人坐在床榻上,幽幽望着宋时微的背影。
不知她塑造的这些秉性,太傅可还喜欢。
低调的轿辇在掩护下回了府邸。
宋凛凝重地将宋时微扶下了轿辇,安放至床榻上,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烫得吓人。
接连不断的人手从太傅府邸四散而去,征集京城各世家府邸上有名的医师。数夜灯火通明。
一连发了几天的烧,宋时微告了许久的假。太傅府外马车络绎不绝,皆是前来探望的。
丞相刚从太傅府出来归府,他招来返回的医师,沉声问道:“太傅伤得可重?”
“左肩上一道剑痕,确实是被人刺杀了。脉象上,急促浮动,受到惊吓。确实伤得严重。”
丞相屏退医师,招来自己的心腹,细细商讨。
“看来此事跟她没关系,查一下,哪个没脑子的又去刺杀她,叫他将人手割了头送过来,自己有多远跑多远。待她反应过来,本相可保不住他。”
心腹点了点头,沉声道:“天牢那边救火后拖出来几具焦尸,有几具是我们的人,一具焦尸身形与王玉清相似,应该是她。”
丞相懒懒点了下头。
许是天牢防卫严密,他们一时无法击杀,只得放火,只是自己被那群侍卫发现,没逃出来。
对他而言,死几个刺客并不要紧,只要达成目的就好,这些人他府邸里有的是。
第92章 残冬渐逝,朔风敛了凌冽,化作轻柔的缕风,悄然拂过檐角。
残冬渐逝,朔风敛了凌冽,化作轻柔的缕风,悄然拂过檐角。
宋时微披着一玄色大氅,暗绣的蟒纹在初升的日光下若隐若现,她抱着暖炉倚在椅子上,静静听着殿下官员日常的争吵。
指尖透出的活气竟比掌心透出的橘光还要淡上几分。日影游过眉骨处,像穿透一层宣纸,就连睫毛投下的阴翳,都淡得快要消融了。
几天几夜持续不退的高烧,到底伤了元气。瞧着殿下日渐粗鄙的吵闹,宋时微脑壳更疼了,她微微蹙眉,冷冷地向下一瞥。
争得面红耳赤的臣子顿了顿,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前段时间宋时微大病初愈后,以被刺杀为由,彻查了一遍京城,找到了他们不少的把柄。甚至连两次刺杀皆有他们的份。
一连抄了几个马前卒后,各大世家的族长专门上门与宋时微商议,双方皆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后,这件事才平息了下去。
这些骨头软的是被菜市口那几天几夜未干的血给吓到了。宋时微嗤笑一声,对笑眯眯打量着她的丞相颔了颔首。
估计谁也没想到宋时微的动作那么迅速,不仅准确无误地搜出他们藏在暗处的罪证,下手也极其狠辣,拿着账簿审一个斩一个。
眼看着下面扯皮完了,宋时微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刚想退朝。
就见一绯红色朝服的言官,朗声高呵道。
“启禀陛下,臣有奏。”
宋时微瞥了一眼,丞相的人。似乎还是冲武祈宁去的。有意思。
宋时微扬了扬眉,示意他谏言。
“国之根本,在于社稷;社稷之固,系于储嗣。今陛下已然及笄,当宜广纳良家男子,充实后宫,以承宗祧,以育皇嗣。”
此言刚罢,朝中诸臣左顾右看,纷纷上奏。
“臣府中有一小儿,容貌瑰丽,才情出众……”
“老臣家有一孙,国色天香……”
……
武祈宁听着下头天花乱坠的吹嘘,脸色越发的苍白。
他们争先恐后地送人过来,在她眼里就是一道道催命符,有了年幼的皇嗣后,她这个年轻力壮的皇帝就该意外身亡了。
况且她喜欢的是女子。
必须得阻止他们。
武祈宁眨巴着眼睛,一下子盯住了最前面喊的最大声的那个臣子。
臣子觉察到武祈宁的眼神,得意洋洋地示意周围吵闹的臣子安静。拱手对着武祈宁行了一礼。
武祈宁嘴角一弯,细细打量臣子的容貌,随后有些嫌弃地瘪了瘪嘴,而后,她目光转向了一旁幸灾乐祸的臣子,不经意道:“朕记得你家中有两子,长子容貌更好些。何不将长子送入宫来。”
臣子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尴尬不语。
武祈宁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望向了最前方尽在掌握的丞相。
“丞相,朕曾在宫宴上见过你的小儿,虽年纪还小,但容貌才情深得丞相的真传。若不将他送入宫中,朕比……”
武祈宁话还没说完,就被丞相打断了,他一向笑眯眯的脸难得沉了下来,一点也不给武祈宁留面子。
“陛下,臣妻逝世多年,臣仅有一子,期望颇深。陛下莫要肖想了。”
武祈宁缩了缩脖子,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望向了其他臣子。
原本热闹的朝堂莫名冷清了下来,上奏的臣子重新退了回去。
与男帝相同,凡是入宫侍奉的男子皆不得干政,囚于深宫一年半载也见不了一面。武祈宁点的那几位的长子皆是当继承人培养的,又岂会为了此事将一切心血付之东流。
家中男儿是幼子的臣子昂首挺胸地等着武祈宁点,只是被武祈宁装作无意地略过了。
经过几代帝王的努力,如今大多家中实行的是长嗣继承制,将出生的第一个孩子示为继承人,继承家产的大头。他们要送也只会送没出息的幼子。
因为帝王所出皆为嫡嗣,不论生父,送人进宫对他们有好处,但好处也不多。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年幼的皇嗣罢了。是谁的没差别。
宋时微饶有兴趣地瞧着瞬间调换了主次的场景。
难怪他们当初那么爽快地让出了永宁殿的管控,原来是在这等着。
比起小小的永宁殿,还是庞大的后宫更有市场,也更容易安排人手。
“好了,此事滋生重大,当写奏疏详陈,悉心挑选。朝上一时半会无法解决,容后再议吧。退朝。”瞧着有些臣子渐渐回过味来,看足热闹的宋时微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