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她只想吃瓜看戏 第88节
说完,他缓缓扯开脑后绳结,取下缠绕在脸上的白布条。随着布条一点一点滑落,露出方自新真实的面容。
第111章 该死之人只有不能开口的死人才能保守……
剥离的白条之下,许自新剑眉如飞,也算品貌方正,带着岁月奠基的沉稳。偏偏从他的眉心至右边唇角横亘一条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暗红增生如蜈蚣盘踞,几乎将一张脸一分为二。
大朝会上的许多年轻文官这辈子哪里见过这样的脸,瞟了一两眼便收回视线,生怕今夜夜半做起了噩梦。
“伯爷可还记得在下?”许自新抚摸脸上疤痕,“我如今这般模样可是拜您所赐。”
因着被割裂成两半的骇人面容,长兴伯一时竟没能想起许自新是谁。
许自新看出长兴伯是把自己忘了,自嘲一笑,想想也是,高高在上的伯爷哪里会记得一个本该淹没于淮河的小人物。
“看来您是贵人多忘事。”
整整十六年过去,便只剩他一个人还记得当年之事,也只剩他一个人还活在世上。
许自新平静地说出两个词:“北冥寨,五千两白银。”
长兴伯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可置信地盯着许自新。他想起来了——
作为朝廷官员,手上须青白无血,许多事情长兴伯自然不可能亲手去做,十六年前便是他用五千两银子雇佣了淮州附近山上的一伙匪徒,前去解决自己的兄长。
这人……便是当年北冥寨的匪首。
“你是许平。”
北冥寨位于淮州以北的北冥山上,规模并不算大,里面多是老弱妇孺,唯靠寨中的一些年轻男子撑着。拦路打劫终究不长久,再加上这些男子多会些武艺,更有几个身手格外不错,便常隐姓埋名接了些单子,不拘是什么,总能补贴些家用。
“等等,”刑部尚书上任后便翻阅了各地历年的卷宗,对北冥寨也有些印象,“我记得这北冥寨在鸿禧四年一月便被淮州团练使给剿灭了,匪首许平也已经伏诛。”
许自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恨意蔓延:“这位相公说得没有错。我本该是个已死之人,却侥幸天不收我,活了下来。许域,你敢不敢看看老子脸上的这道疤,这就是那日围寨时,被你们带来的人用刀砍出来的!”
许自新手戳着面上的疤痕,面目狰狞,几近怒吼:“全寨子的人都死了!一个不留!我们几个杀了人的,要杀要剐都认了。但吴婆婆、小花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寨子里,连寨门都没有出过一步,你们也不放过他们!”
国朝推行仁政多年,即使是寨匪,若被俘后不加反抗,皆会暂留其性命,待逐一细细查过后再行发落,安排去处,更别提毫无武力的妇孺。如凉州的沙丘营便是由当地的一伙沙匪招安后改组而来,其眷属也成了军眷。
长兴伯冷然道:“北冥寨全寨负隅顽抗,试图袭扰朝廷命官,才会被尽数就地正法,卷宗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崇尚书,是否?”
刑部尚书点点头,卷宗里的确就是这么写的。
许自新“呸”了一声,不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果然是颠倒黑白之人,这什么案卷是你们写的,自然白的能写成黑的,黑的自然也能写成白的。”
“许自新,你先不要急。这岁月久远,卷宗上所记文字终究是死物,尚有待商榷之处。朝廷上下也非全是你所想的酒囊饭袋之徒,若有不实,那便改,若有不公,那便平凡,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刑部尚书见许自新情绪激愤,出言欲安抚一二。
“那便依这位相公的意思。”许自新抱拳道。
张月盈事先便同他们交代过,刑部尚书是位还算公正的人物,凡事只看证据,他若发问,只管把事实说清楚就行。
许自新交代道:“当年,这淮河的水涨上来了不久,寨子里的钱就用得差不多了。然后,有人说要跟我们做桩大生意,帮他杀个人,事成后一共会给我们一万两银子。我们想着总不能让寨子里的人饿死,便接了下来,长兴伯也先予了我们五千两银子的定钱。”
许自新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盘算着等水灾过了,便去山下低价盘些田地,慢慢将寨子给散了。
没想到这些银子竟成了全寨子的催命符。
“几个月后,寨子外边来了许多官兵,我们自知不敌,利落地开了寨门投降。没想到那些官兵进了寨门,见人就砍,我身中数刀,被逼到水边,才寻到机会跳水逃了。”
许自新慢慢攥紧掌心。
这样的鸡犬不留,分明是在灭口。
仔细想想就是那一桩生意招来的。
许自新从水里出来,寻了个破庙待着,发了好几日的高热,险些丢了性命。隔了好几个月,他才敢扮成乞丐进城偷偷打听到了消息,那日领头的除了淮州团练使还有长兴伯。
趁着夜色,他从铁匠铺里偷了一把大砍刀,拎着一路去往京城,想要报仇。人刚到京城,窝在长兴伯府门外了几天,就被楚太夫人的人拦下,好说歹说,送到了江南的一处庄子上。
“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人证,而我的手里还有件物证。”许自新从脖颈上拽下一枚荷包,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扉,“我虽没读过几本书,但有个习惯,只要做生意必然要留下凭据。没想到吧,这东西我还好好留着呢。”
刑部尚书接过凭借查看,纸页已经干枯变黄,仿佛一碰即碎,上面写了:“北冥寨许平可以此凭据自张域处兑得白银五千两。”
如果名字还能勉强称是同名同姓,但右下角赫然印着长兴伯的私印,这个可造不了假。
刑部尚书小心翼翼将证物放在内侍所捧的托盘上,对皇帝道:“启禀陛下,臣也已看过,应该就是长兴伯的私印。至于确认,还需拿回部里,等田老勘验过,才能下最终结果。”
田老乃是刑部专门辨别字迹、印章和油墨的小吏,已在行当里做了近四十年,几乎从未出过错。
皇帝点点头,开口:“长兴伯,你可还有什么辩驳?”
长兴伯明白自己决不能承认,否则他就彻底完蛋了,于是矢口否认:“微臣可从来没签过这种东西,就算这页纸上的私印是真的,也定是旁人偷拿了微臣的印章,要栽赃陷害微臣。”
“叔父这是第几回否认了?”张月盈冷笑两声,蓦地嘲讽道,“这后面可还有四个人,莫不是他们每说什么,叔父就否认一次?”
这一回,张月盈可算将自己在长兴伯和旁人眼里的形象颠覆了彻底,谁都没想到平日里缄默无声的襄王妃口齿竟这般伶俐。长兴伯本人更是被怼得气血翻涌,连吸了好几口气都觉得胸口憋闷。
紧接着,长兴伯府薛小娘生前的丫鬟翠柳言明旧主之死乃是因为替长兴伯收捡书房时,无意间看到了与淮州之事有关的信件,这才被长兴伯掐死在了书房中。翠柳收敛尸身时,从薛小娘的紧握的拳头里发现了她临死前撕下信件一角,偷偷藏到了如今。
再然后是十七年前淮州衙门的两个账房,当年被人卖到了矿上做苦役,幸亏楚太夫人找人把他们捞了出来,不然早埋进矿坑里了。
因着登闻鼓响,这一日的大朝会轰轰烈烈地开了三个时辰,直接开过了饭点,朝上的官员早已被饿得饥肠辘辘。直到未时,皇帝轻描淡写地下旨将长兴伯关进了刑部天牢,再由刑部彻查事情始末。
当然,秉着避嫌的原则,沈鸿影不得参与其中。
说到此时,皇帝颇具深意地瞄了张月盈和沈鸿影这夫妻俩一眼,眼神里含着警告。
张月盈低头摩挲着左手腕上的芙蓉玉镯,心道:该防的可不是他们两个,而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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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大黄伯书房中的一盏上好的汝窑茶盏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小黄伯焦急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二弟啊,你走来走去,晃得我眼睛都花了。”大黄伯端着茶盏,慢慢啄着碧螺春。
这碧螺春可是去年末苏州新进贡的贡品,因他爱喝,黄淑妃特意从宫里拨了些赏赐给哥哥。
看着自家大哥这般悠闲模样,小黄伯焦急道:“大哥你还喝什么茶?咱家都快要事到临头了。可别忘了……”
“你慌什么?”大黄伯搁了茶盏,抬眸白了自家弟弟一眼,“要镇定,别自乱阵脚。人家如今告得是长兴伯,证人证物直指的也是长兴伯,跟你没有半点儿干系。我若是你,便好好想想当年还有哪些尾没扫干净。如果还有,就想个法子全推到长兴伯身上去,免得被牵连出去。”
小黄伯思量了片刻,眸光一亮,左手往脖子中间比了一道,压低声音说:“有明晃晃的教训在前,只有不能开口的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张域给做了。”
大黄伯双眉微皱,都不知道该说这个弟弟什么为好,捞钱的时候倒是利落,每到关键时候就会做出些蠢事来。
鸿禧三年,淮州秋汛,小黄伯怕被查出来是他贪墨公款、以次充好导致堤坝决口,和长兴伯合伙把张垣摁进河里淹死,可谓是蠢的不能再蠢。大黄伯都怀疑是自家这个弟弟被长兴伯忽悠瘸了,做了人家袭爵的刀。
当时,最明智的做法是直接从手底下找一个替罪羊,拖到张垣回京,以当时陛下对淑妃妹妹的爱宠,他必不会有事,也不至于时隔多年爆个大雷出来。
大黄伯道:“你杀人倒杀得爽快!可曾想过要是杀不到该怎么办?”
第112章 隐瞒不报似襄王妃这般能狠下心将这个……
“别跟我说什么杀不到就再杀一次的蠢话。”大黄伯冷冷瞪了小黄伯一眼,语气森然,“你以为你还有第二次机会?怕是张域还没死,你派去的那些废物就全被当场逮住了。”
小黄伯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辩驳:“大哥说的是。”
大黄伯见他心有不甘,叹了口气,谁让这家伙是自个儿的弟弟,认命地继续剖析道:“你给我仔细想想,为什么偏偏就今日那些与淮州有关的人就跳了出来。”
“襄王妃。”小黄伯一点就通。
这位王妃比起另外两位妯娌,在宗室之中低调多了,可用脑子认真想一想,不论威远伯府、许国公府、皇甫将军出事的时候,她都旁观在侧,或深或浅都有所插手,常常会让人忽略过去罢了。能把手底下的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那玉颜斋和凝波会馆的生意光看着就令人眼馋,襄王妃怎会简单。
也就只有她能把这些人拧在一块儿。
大黄伯颔首说道:“你既然知晓这一点,就应该明白今日之事乃是襄王和襄王妃一手主导,特别是襄王妃,张域杀得可是她爹。襄王妃必然早就知晓,若是要报仇,不论在长兴伯府里面下毒还是其他法子也好,张域早就能见了阎王。”
而这般大张旗鼓将事实广而告之,长兴伯完蛋了,他的子嗣也没有资格袭爵,爵位就此断绝,长兴伯府也算是彻底毁了。
这是要让张域活生生地受折磨啊。
世人无不在乎家族兴衰,似襄王妃这般能狠下心将这个娘家连根拔起的凤毛麟角,这可是个狠人。
自家弟弟敢去坏她的事,成不成得了先不说,要是露出了马脚,让她和襄王一路查上来,下一次要弃的就不止是张域,而是自家弟弟了。
小黄伯偷觑了觑自家大哥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还请大哥指点,弟弟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你同张域不是结了亲家吗?”大黄伯说。
小黄伯回嘴:“长兴伯府如今这般状况,幺娘还嫁过去做甚?”
幺娘虽是庶出,但也是他的女儿,当初也是看在张怀仁已是举人,前途可期的份上,他才肯许嫁女儿。
小黄伯现在只盼张怀仁识趣些,自个儿退了婚,幺娘的名声也不会受损。
大黄伯道:“别这副表情看着我。我也是做伯府的,哪里会看着我们黄家姑娘去受罪。你只需拿着这层关系去长兴伯府安抚一二,借机拿捏了他的家人便是。只要张域还想活命,本就不敢供了你出来。再如此一来,他就算真昏了头,也只能死死闭住了嘴。”
“大哥说得在理。”小黄伯深以为然,说着便让人着手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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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红日西坠,恍若从京城黢黑巍峨的剪影上掠过。
一辆马车轻快地驶至襄王府,楚太夫人下车进了门,改坐了抬青布小轿,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停在了浣花阁旁的一处院落前。
“祖母,阿盈等了好久,你总算来了。”
楚太夫人方一下轿,张月盈便如雏鸟投林般扑上前,轻轻抱住了楚太夫人。
“快让我瞧瞧。”楚太夫人眉眼含笑,细细端详着自家孙女。只见张月盈双颊红润,气色甚佳,身着一袭妃色长干寺外衫,下配同色褶裙,衣袂轻扬,倒也显得端庄得体。她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这身打扮倒也还算妥帖。”
“祖母好。”等祖孙俩简单叙完话,当了好一会儿背景板的沈鸿影出声,和张月盈一人一边扶着楚太夫人。
张月盈指着前头的院子,介绍道:“既然接了祖母来,阿盈想着和您住得近些,便择了这处院子,另取了名字还叫山海居。”
长兴伯府的山海居是不可能再回去住了,只能在襄王府里再安排一个。
楚太夫人抬头,眼前的院门用新漆重新刷过了,最上面楠木匾额高悬,上书几个大字,笔力遒劲,风骨凛然。
沈鸿影顺着楚太夫人的目光望去,见她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匾额上,便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字是我所书。”
楚太夫人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字如其人,果然不俗。”
说完,由张月盈陪着跨入了院内。
屏退左右后,楚太夫人端起一盏刚沏好的六安瓜片,轻抿一口,润了润喉,这才抬眼看向张月盈,淡淡道:“你今晨做的事,祖母都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