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殿下,王爷听闻殿下许久未能见到陛下,让奴婢转告您一声,若有需要相助的地方,及时联系他。”
“还有,王爷说,莫忘了他给您的药。该到用时,就用上。”
段晏动作一顿,抬起黑眸看她。
——药?
他忽而忆起,在燕国使臣的接风宴后,与宣王宁阆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宁阆给了他一个青瓷瓶。
“本王这里有一瓶奇药。”
宁阆的话仿佛又响在耳边,语气里皆是轻慢的笑意:
“一点点药粉,就能令皇兄头晕脑胀,热血上涌……有必要时,殿下可试一试。”
第25章
段晏还记得, 他那天夜里回到寝殿,随手将那青瓷瓶丢进了榻边的矮柜中。
如此下作的手段,他本不屑于用。
用了又能如何?宁诩就算再傻, 也是昭国的皇帝, 平白无故被人下了药,难道不会清醒后下令彻查?
与宁阆不同, 段晏是燕国送来的质子, 身份本就敏感。经此一役, 被宁诩更加提防,反而令得他在宫中行步艰难,未免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
真就“得不偿失”么?
段晏细细念着这几个字眼, 不知为何, 突然又抬头, 远远地看了上座的宁诩一眼。
那陌生的男子依旧坐在他身侧, 巧言欢笑, 举手投足间尽是刻意的讨好。
而段晏发现,宁诩时不时就要打量那男子一番,仿佛在他身上瞧见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似的。
被新帝关注, 男子自然越发胆大, 甚至伸手拿了案上的果仁来,认真地给宁诩剥果壳。
他剥一颗, 宁诩就吃一颗。
“……”
段晏木然地盯着宁诩的动作,心中淡淡地想, 吃了,嗯,又吃了。
……还吃,还吃, 真有这么好吃?!
青年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啪地一声,薄薄的白瓷酒盏被捏碎在了指间,锋利的碎片扎进肉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旁侍立的宫人发出惊呼声,忙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段晏目光落在自己染血的指尖上,停留了好半天,才移开视线。
很烦。
许久没有这么烦过了。
烦得段晏甚至忍不住心想,他便是手段下作又如何?只要能把宁诩引过来……
看宁诩被人投喂得多开心,反观自己,独守空座,像个十年八年没见到媳妇的寡夫。
等等……什么寡夫?
段晏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想法转到正事上来。
最近看来宁诩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而他若再犹豫不决,怕是千般苦心毁于一旦,困囿死于异国他乡,将燕国的一切都拱手让与他那些狼子野心的兄弟。
不行,必须要尽快行动了。
段晏闭了一下眼。
为他包扎的宫人见他脸色不虞,以为自己笨手笨脚地弄疼了段晏,慌慌张张地跪地认错。
而青年睁开眼,黑眸里神色乌沉沉的,如寒潭一般冷冽。
“无事,下去吧。”他开口道。
等宫人战战兢兢地退回原处,段晏又看向先前来找他说话的那个宫女,招手叫她过来,而后淡声问:
“还未请教过王爷,那秘药,药效细节为何,又该如何缓解?”
*
宁诩吃了一肚子的果仁。
还是王知治给剥壳的。
本来这人坐在旁边有点碍眼碍事,宁诩想叫他回去自己席上,但没想到,王知治竟然愿意给他剥果壳。
他爱吃那些东西,但又懒得动手,更有点不太想使唤旁边的宫人做事,在宁诩的观念里,还是觉得如果有手有脚,就应该自己解决果壳。
但王知治是自己主动给他剥壳呀,这怪不了别人使唤他了吧?
王知治剥一颗,宁诩就吃一颗,偶尔,还抬起头来,很感兴趣地打量这人片刻。
——为什么王知治要模仿段晏的穿衣举止呢?
宁诩百思不得其解。
若论气度容貌,段晏在哪里都是出挑的,他身上自有一股端雅清冷的气质,即便是语气讥嘲地吵架,也从不令人觉得面容狰狞。
想来在燕国人眼中,他们的七皇子殿下简直是如神仙一般的出类拔萃。
而这样天生的气质,是很难通过拙劣的模仿便可拥有的。
宁诩时不时就看王知治两眼,发现他低垂着脸剥果壳时,从那精心调整的角度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段晏的神韵在,但更多的,也就没有了。
嗯……眉眼不如段晏,眉毛太粗了。手指也不如段晏修长似竹,抬眸浅笑间,更是不如……
不对不对,宁诩赶紧止住自己的想法。
这样擅自将人做比对,评价他人的相貌,是不妥的……说不定王知治有什么才艺,是段晏及不上的呢?
宁诩收回目光,暗暗想,他也不要给段晏脸上贴金。
明明那人……也就一副皮相堪堪能看,内里却是个乌漆嘛黑的馅儿。
“朕吃饱了。”宁诩对旁边的男人道:“歇一下吧,朕看你手都红了。”
宫人适时递来湿帕,王知治接过,随意擦了两下手,神色丝毫不在意:“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的荣幸。”
宁诩又托腮看他,忍不住问:“你平常就穿成这个风格吗?”
王知治动作一顿,像是有些不太明白:“陛下指的是?”
“你这件衣袍,”宁诩说:“朕好像曾经在段侍君身上也看见过差不多的,纺织司怎么能给你们做一样呢?”
“……”王知治神情不太自然,但还是道:“臣从前便常穿这几种颜色的长袍,至于段侍君……臣并不清楚,可能是纺织司弄错了吧。”
“陛下要是不喜欢,臣回去换了这身就是。”他又补充了一句。
宁诩摇摇头:“不用,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吧。”
王知治暗中松了一口气。
他自从进宫后,与其他公子一样,连见宁诩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虽说宁诩后来下旨,让他们不愿留在宫中的,仍可回府,与寻常男子一般走科举考取仕途。
但王知治觉得自己天资普通,与其考个十几年才博得一个功名,不如趁这新帝好色昏庸,在后宫中忍辱负重一两年,等有机会时,直接让宁诩给他一个官衔,岂不更好?
所以他依旧选择留在宫中。
但谁知明明外界传言新帝好色,这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后宫中曾有机会留宿的,依旧只有段晏和夏潋两人。
王知治更听闻,那燕国来的质子容色极佳,将新帝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能从夏良君的榻上抢走陛下。
既如此,王知治冥思苦想一番,决定去看看那段晏是何等模样,说不定宁诩就好这一口,那他再研究研究,往陛下的喜好上靠一靠,就更易成功。
王知治苦心钻研许久,却没料到,他模仿段晏,只是让宁诩感到十分疑惑,似乎根本没有起到什么魅惑的作用。
“陛下,”王知治终于下定决心出声,说:“臣见您喜欢这些瓜果点心,臣的母族是南方人,近日叫人送了不少如今时节难得一见的瓜果,若陛下晚膳后得空,不如来……臣的寝殿中坐一坐。”
宁诩:“唔……”
宁诩:“啊?”
吓他一跳,怎么说了没两句,就拐到那事上面去了?
现在宫里的人都这样吗?
宁诩看王知治的眼神也有了变化,就怕这人不仅穿衣举止模仿段晏,就连心脏也和段晏一般,是黑漆漆的。
那他大晚上的去王知治的殿里,究竟是吃甜瓜,还是吃黄瓜啊!
一想到那场面,宁诩惊得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朕、朕有点饱,去别处走走消消食,你别跟过来。”
王知治:“……”
*
宁诩起身假意观赏周围的各色菊花。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席位末尾处,这边坐着的人大多都跑去前面赏花、喝酒、与人交谈了,只剩下些宫人们候在原处,瞧起来冷清不已。
宁诩转过身,却看见段晏就坐在不远处,腰身挺直,神色冷淡,案上的菜肴点心看上去没动几口,似乎心情极差。
宁诩顿了顿,下意识地走过去,问:“你……不去前边赏菊吗?”
听见他的声音,青年仰起脸,朝他望过来。
这时,宁诩才发现段晏白玉面容上染着一丝不易见的薄红,而桌案上的酒壶已经倒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淌出来。
宁诩蹙眉,问旁边伺候的宫人:“他喝了多少?”
宫人回答:“段侍君喝了三壶冷酒。”
宁诩于是对着段晏道:“你喝醉了。”
青年瞥了他一眼,缓慢摇了摇头,低声说:“没醉。陛下不是在首位上么,怎么到了这无人的角落处?”
段晏勾了下唇角,哼哼道:“是特意来瞧臣这副无人问津的落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