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会又是诓他的吧?
  宫人战战兢兢地开始瞎编:“公子……身患旧疾,每逢入冬就会犯头疼,在殿中晕了好几次,脸色苍白,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宁诩一听,不得了啊,这恐怕是脑溢血了,赶紧派太医署的人过去治一治,迟了怕是只能把段晏横着抬出来了。
  结果见他要下令让御医过去,宫人又慌张道:“陛、陛下,我们公子的症状没那么严重,用不着御医的,只要……只要陛下过去看一看,抱着哄一哄,最好还能留宿一晚,就就就没事了!”
  宋公公及其他人:“……”
  宁诩:“…………”
  这就图穷匕见了,果然是诓他的对吧!
  *
  夜幕彻底落下,连纷纷扬扬的细雪也变得大了一些,粗盐般的雪落在砖石上,很快便化为雪水,更令人寒意透骨,来往的宫人都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段晏撩起垂着的长睫,看了看静悄悄的昏暗寝殿。
  ……这么久都没来,估计是不会来了吧。
  装有晚膳的食盒还放在他手边,御膳司的探子来送膳时,又再一次焦急地对他道:“殿下,如何了?我们何时能从这宫中出去,回到燕国?”
  “属下刚刚又收到消息,陛下那病来得凶险,前几日已昏迷过一次,醒来后便念着殿下您的名字……”
  “殿下,今夜的计划,是否能如期实施?……”
  手无意间打翻了食盒的盖子,摔在地上发出声响,打断了段晏的思绪。
  他在床榻边苦等许久,坐得都快僵了,于是缓缓站起身,神情有点麻木。
  就在这时,竹意堂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公子,公子!”一个冒冒失失的宫人连殿门也忘了敲,径直推门闯进来,喜不自胜道:“陛下来了,陛下过来看您了!”
  段晏怔了一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见宁诩披着狐毛大氅,风风火火地快步进来:“冻死了冻死了!”
  “段侍君,”宁诩捂着自己的手,望着又黑又冷的主殿,十分不解地问:“你这儿怎么连根烛火也没有啊?”
  待久了,怕是没病也要被冻出病来了吧。
  难怪段晏刚刚看起来呆愣愣的,恐怕是被冻傻了。
  好在他早有准备,宁诩手一挥,身后的宋公公就对跟着的一排人道:“去,动作利索点。”
  宫人们一股脑地涌进殿内,抬起几个燃着炭火的大暖炉置放在各处,又将烛台点燃,用温水将桌凳都擦了一遍,在漏风的木窗前挂上布块,抵御寒风,驱除寒气。
  不消一刻钟,这冷冰冰的寝殿,就变得温暖如春起来。
  烛火通明,映得段晏苍白的面色也有了一丝血色。
  冻得泛僵的四肢也恢复了知觉,青年久久凝视着正在指挥众人的宁诩。
  看那人颈边围着一圈绒绒的淡赤色狐毛,衬得肤色白皙娇嫩,唇不点而朱,乌发又浓黑似墨,面上还有一点不明显的透红,像是真的被寒风吹得冷极了,动来动去地搓手,眉心也拧得紧紧的。
  ……很生动。
  段晏看得有点久,久到宁诩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
  “朕听说你畏寒头疼,”宁诩朝他走近两步,仔细看了两眼段晏的模样:“是真的吗?”
  宫人们把殿内料理好,在宋公公的带领下,默默退出去了。
  末了,还贴心地把殿门关好。
  殿内只剩下了两个人,段晏眸光微微一动,低声开口时,听见自己几个时辰没喝水而沙哑的嗓音:“假的。”
  “臣想见陛下,故而让下人编造言论,其实并没有事。”
  宁诩毫不意外,但他瞅了瞅段晏的脸色,说:“可是朕看你是真的冷啊。”
  段晏闻言,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
  “方才是挺冷的,”他慢慢道:“陛下一来,就不冷了。”
  宁诩点点头,感叹:“就是就是,朕带了这么多人来给你布置寝殿,以后要是冷,你就让内务司照着刚刚的法子做,保准很快就不冷了。”
  “……”段晏又再走近两步,这时两人间的距离已不足三尺,近到能瞧见对方颤动的眼睫。
  “陛下今夜是留宿竹意堂吗?”段晏很轻地问。
  宁诩却摆了摆手,强作一副淡定神态:“不了,朕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帮你给寝殿驱一驱寒,待会还得回去和小青商议政事呢……”
  他抬步想走,刚一动,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段晏的掌心里还残留着寒意,稍稍冰了宁诩一下,让他吓了一跳。
  “陛下与王知治同处一室半日,在臣这边,却连留半个时辰也不情愿吗?”青年出声问。
  宁诩本来想说那怎么能一样,王知治又不敢对他硬来。
  但转念一想,好像又是一样的……
  王知治接近他,不也是为那档子争宠的事?
  宁诩离开御书房,来竹意堂之前,都假装看不见王知治那黑如锅底的脸色,被纠缠了好一会儿才有机会逃开。
  段晏还握着他的手腕,低低道:“臣还没用过晚膳,陛下再坐一会儿,陪臣用了膳,说说话可好?”
  宁诩与他对视片刻,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朕就只用晚膳。”宁诩说。
  帝王用膳,自然不能再用给段晏的那个食盒,宋公公领着御膳司的人端了七八样菜色上桌,皆是刚出锅的,还散着热气。
  饶是宁诩一肚子瓜果,也被勾得馋了起来。
  两人洗净了手,在小桌旁坐下,段晏垂着眼,亲自给宁诩盛了小半碗汤。
  饭是吃不下了,但菜还能尝点,宁诩刚刚想动筷,突然又见段晏抬起手,给他夹了几样菜色。
  “……”宁诩迟疑地放下筷子,问:“你是不是……”
  段晏看向他。
  “……有什么事要来求朕啊?”宁诩说。
  段晏的动作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刻,但随即他勾了下唇角,道:“臣所求之事,不过是想见陛下一面,陛下不是已经应允了吗?”
  宁诩想,见了面,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吃一顿饭?
  怎么看怎么不像这人一贯以来的风格。
  按他原来的设想,自己踏入这龙潭虎穴之地,轻则保不住身上的衣袍,重则保不住自己的屁股。
  段晏这家伙力气大得很,他要是把人压在榻上,那自己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用……
  等等,宁诩悚然一惊,他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皆是心不在焉,段晏的心事看起来更沉重,连宁诩几次偷偷瞄他都没有发现。
  用过晚膳,漱了口,面对面干坐了半天,宁诩终于撑不住,率先出声道:“那朕先回去了。”
  段晏的思绪似被打断,倏地抬眸看他。
  宁诩忙起身,往殿门口走了几步,生怕被拦住:“你……你再有什么事,其实寻内务司就可以的,朕已经叮嘱过内务司的秋姑姑,不得怠慢竹意堂。”
  青年缓慢站起来,忽而问:“臣前几日得了一副新棋盘,陛下喝点茶消消食,与臣灯下对弈可好?”
  宁诩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要不要。”
  朕又不会下围棋,顶多能与人下一下五子棋。
  段晏安静了一会儿,又道:“臣……最近看张隐士的碑帖集,颇有感悟,陛下若是得空,不如留下来与臣一并临摹一二。”
  宁诩赶紧拒绝:“不要不要!”
  他那手狗爬毛笔字,还是穿书过来后苦练多日,才勉强端正可以入眼。这大晚上的又要临摹大师字帖,不是要他的命吗?
  “……”段晏说:“臣近日闲坐无聊,用木头做了几样家乡的玩具,是燕国独有的,陛下应是没有见过,臣拿来给陛下把玩,如何?”
  宁诩略有那么一丝丝的心动,但犹豫片刻,还是摇头:“不要不要,朕都长大了,还玩什么玩具。”
  两人说话间,宁诩已经挪动到了殿门口,只要一抬手,就能打开门窜出去。
  段晏沉默了下来。
  “看来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留在竹意堂过夜了。”他深吸一口气,道。
  宁诩一手已经搭在了殿门上,疑惑地盯着面前的青年。
  他确定段晏有事想求自己,却迟迟不说是什么事,只是想方设法地留他在竹意堂……其心不轨,非常可疑!
  两人对望着僵持了片刻,段晏突然转身走了几步,伸手在靠窗的矮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
  他将这青瓷瓶放在桌上,刻意压低了嗓音,沉声道:“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吗?”
  宁诩:“呃,鹤顶红?”
  段晏:“……这是西域王庭的秘药,服用便有头晕目眩、遍体生热的效应,不消一时半会,就会放浪形骸,一心只知风月交.欢之事。”
  “若是不纵.欲以缓解,熬上几个时辰后,应是血脉逆行,溢血而亡。”
  宁诩大惊失色,这不就是他第一次与段晏那、那什么时候被下的药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