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压力太大,饶是宁诩心态随缘,也禁不住日日被上折子催促,被兵部尚书拦着声泪俱下地诉苦,被边境一封接一封的军报施压。
  这段时间夜夜难眠,后腰酸痛加剧,时常翻来覆去两个时辰才能勉强眯一会儿。
  况且,宁诩觉得自己还有了个难以启齿的小毛病——从前些日子开始,他、他每天夜里都要起夜很多次。
  若是睡前饮了些汤,或是多喝了几口茶,那一晚上宁诩都不用睡了,每隔半个时辰就得爬起来小解……
  关键是,被窝外面还冷得很啊!
  昨夜四更天,宁诩在榻上滚了几遭,忍不住用腿夹住被角,把脸也埋进被子里捂了半天,才通红着脸仰起脖颈,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憋不住……
  自己好像哪里坏掉了,宁诩忍着泪心想。
  ——都怪那个肠胃炎。
  但即使宁诩再怎么抗拒,也无法阻止宋公公给他叫来太医院的院判。
  他这段时日神思恍惚,脸色苍白,容色倦怠,宋公公全都看在眼里。正巧太医院的院判从老家回来了,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叫人过来给陛下把脉!
  消息传到太医院,这些天同样神思恍惚的史御医听得宫人口中所言,立即吓得清醒了。
  自从上一次他给宁诩把完脉,开了药方后,宁诩就没有再传唤过太医院,史御医还以为那奇怪的脉象已经平复了!
  怎么又要传御医,还特地去寻院判?
  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史御医忧心忡忡,生怕宁诩真有什么事,到时候要怪罪到他的头上,治他一个知情瞒报的大罪。
  左思右想,史御医赶忙上前,对提着药箱正要出门的院判道:“大人,下官陪您一同去如何?”
  院判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御医,十六岁入宫,在宫中待了近四十年了,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此时见史御医神情仓皇,脚步一顿,似是察觉出什么,但没说出来,只道:“行吧,你拿着药箱。”
  院判和史御医赶到帝王寝殿,见宁诩已经被扶到床榻上躺下了,眼皮阖着,眉心却紧蹙起,显然很不舒服。
  老院判看了一眼,先让史御医把药箱放在旁边,又对宋公公道:“臣给陛下看诊,闲杂人等还是退避为好。”
  宋公公愣了一下,虽然没理解,但还是让殿内大多数宫人出去了,只留下几个近身伺候的。
  史御医心里头慌乱,额上不自觉地渗出些细汗,忍不住频频扭头去看院判。
  老院判倒是淡定自若,在榻边坐下后,不急着把脉,先问了宋公公一句:“陛下是何种病症?”
  宋公公每天跟在宁诩身边伺候,自然一清二楚,忙回答:“食欲不振,夜难安寝,白日里也时常疲倦,眩晕站立不稳。”
  老院判又问:“近来陛下所食用的,有何物?”
  御膳司每日都有登记送来的膳食种类,宋公公猜想要用到,先一步叫人去拿过来了,这时就递给院判看。
  老院判翻了翻那册子,又细细问了宁诩近日来的作息,听完后沉吟了片刻。
  宋公公紧张地问:“大人,怎样?”
  老院判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伸出手,给宁诩把了把脉。
  史御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顺着院判的动作,去看榻上躺着的宁诩,看见自家陛下似是半睡过去了,脸微微侧枕着,鬓边乌黑的发更衬得面色苍白,连唇上的血色也缺了不少。
  史御医使劲睁大眼,仿佛期望从宁诩脸上瞧出什么答案来。
  老院判收回把脉的手,打断了史御医的胡思乱想。
  史御医下意识转头去看,却发现院判脸上波澜不惊,半垂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似的,一点惊讶的神情都没流露出来。
  史御医怔愣了一下,是——脉象已经变了?
  “陛下龙体无甚大碍,只是忧思过度,劳累伤身。”老院判开了口,缓缓说:“老臣斗胆,还想请教宋公公一问。”
  宋公公往榻上扫了一眼,发现宁诩睡着了没反应,于是道:“大人请讲。”
  老院判说:“这段时日,有无妃嫔侍寝?陛下龙体近来气血两虚,需得好好静养,不宜再行房事。”
  宋公公苦笑:“大人,您也是知晓的,陛下登基时日未久,宫中至今还没有娘娘呢,不过只有数位公子,这些天来也没有来侍过寝的。”
  老院判又问:“那先前的公子呢?陛下龙体受损,显然不同寻常,许是有人为争宠不择手段,才致使伤了圣体。”
  宋公公想了半晌,一拍大腿,心说,那不就是……吗!
  院判的话说得含蓄,但宋公公也在宫中待了不短的时间了,自然能听得懂。
  “是了,一定是那时候!”宋公公对老院判道:“两月前,宫中曾有一位……侍君,用过宫中禁药,难不成是那个时候伤了陛下?”
  段晏用药那次的事情,宫人们并不十分知晓内情,因为很快又出了御书房内贼一案,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牵扯过去了。
  但宋公公作为御前大太监,隐约了解几分,虽不知药用在了何处、效果如何,但宁诩可是实打实在段晏的寝殿中待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
  就算没有那劳什子禁药,如此放纵,也必会伤身啊!
  宋公公后悔不已,早知他便看准时机,闯进去把陛下抢出来好了!
  姓段的,都是妖孽!祸害!
  他把这件事简单地同老院判讲了讲,但最后又长叹了一口气,迟疑地说:“不过就算是那人行事不当,现下也无法惩治了,毕竟那是……是……”
  宋公公指了指西北边的方向,意指燕国。
  老院判点点头,道:“病症根结或许就在此处了,不过现在多说无益,还是调养为上。”
  “臣先开几副方子给陛下抓药,顺带让太医院熬些药膳,但最重要的还是少操劳多静养,切记此事。”
  等出了寝殿,回太医院的路上,史御医擦了擦汗,没忍住出声问:“大人,陛下是……”
  老院判突然停下了脚步。
  “先前,是你去给陛下诊脉的?”他问。
  史御医答:“是在下。”
  院判盯着他:“那陛下有孕一事,你也知晓,但并未对旁人言明,对否?”
  史御医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晕乎乎的,好半天才在老院判的注视中冷静下来:“是……在下是给陛下诊出了喜脉,但、但……”
  老院判颔首,说:“陛下身为男子却有了身孕,罕见至极。”
  史御医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又问:“大人刚刚为何不直接告诉陛下与宋公公?若是之后陛下知道了,治我们欺君之罪怎么办?”
  老院判摇摇头,反问他:“你上次诊脉,可觉得陛下有所察觉吗?”
  史御医想了想:“陛下看上去一无所知。”
  老院判点头,淡淡道:“据今日的脉象来看,陛下这胎已有小产前兆,若此时得知真相,心神惊惧之下,滑胎在所难免,容易危及陛下性命,更不知旁听的宫人会传出何种谣言。”
  “老夫虽从医多年,但也没把握能应对好男子滑胎的风险,要是稍有不慎,就不是知情瞒报的罪,而是谋害陛下株连九族的死罪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老院判说:“陛下的身孕,或许与燕国新帝有关。”
  饶是院判年纪大了,但燕国的新帝段晏曾经在昭国为质,又被收入宫中当了侍君,最后逃离一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
  再结合宋公公的话,轻易便能揣测出宁诩腹中所怀的,究竟是谁的骨肉。
  发现的真相太过炸裂,史御医险些昏厥过去,恨不得自己从未听过这番话,从未给宁诩看诊过。
  也就是老院判曾见过宫中更多辛秘,才能淡定如此。
  “这其中利益纠葛难分,不是你我二人能插手的。”院判又道:“当务之急,必得先将陛下虚弱的身体补养回来,等情况稳定,再寻机单独把此事告知陛下。”
  “到时这一胎是留还是不留,也全听陛下的旨意。”
  *
  因为院判的反复提醒,宋公公等人不敢再让宁诩出寝殿,告知了夏潋后,夏潋就以陛下养病为由,先免了往后半个月的早朝。
  宁诩吃了新送来的药膳,差点又吐在碗里,经过太医院的改良后,才变得能入口了些。
  不知为何,吃过药膳后,宁诩变得比以往更易困倦,每天赖在榻上起码睡个七八个时辰,像是要一次性将先前缺的觉都补回来。
  连着睡了七八日,宁诩的胃口神奇地好了不少,虽说仍然不耐荤腥,但吃些清淡烹饪的肉食还是可以的。
  除了晚上起夜依旧频繁,其他症状都在逐渐好转。
  等宁诩稍微不那么嗜睡,有了些许精神时,在铜镜面前更换衣物,竟还恍惚间觉得自己腰身变胖了。
  但等定睛细看时,又觉得小腹平坦,明明和先前并无太大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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