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 第182节
新王显然非常清楚就他本身而言,并不是一个能够受到诺曼人拥护的国王,他为此做了很多事情——譬如说,罢免了差不多所有的大臣,因为他怀疑他们不是支持老王,就是支持老王的女儿,又或是与黛安长公主以及狄伦私下勾连,如果他不是仍旧需要狄伦的法师团为他守卫雷霆堡,还有他的商队为他带来成箱子的金币的话,也许狄伦也不免一死,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他曾经无比渴望过这个曾经属于他兄长的位置,但他真的坐上去之后却觉得那是张用来惩罚凡人的带钉铁椅子,而所有人都会愿意往下面添加一只燃烧着的火把,他不相信那些有能力的人,只愿意雇佣一些愿意对他奴颜婢膝,阿谀逢迎的小人,而那些小人成为大臣后,为了得到更多的宠爱,他们就像镜子那样仿效起新王的一举一动,将肃穆的诺曼王城变成了一个滑稽的马戏团。
金币在他们的手里如同流水一般地倾泻出去,为了能够弥补箱子与账面上的亏空,他们唆使新王近似于劫掠地盗窃大臣们的资产,强行征召他们的骑士,吞没他们的土地,不断地造谣某个正直而忠诚的人想要反叛。这些手法拙劣的小人所没有想到的是,这里是高地诺曼,不是软弱的南方诸国,在最初的,几个对新王还心存侥幸的大臣在失去了所有并被砍了头之后。那些高塔的主人们立即全都默契而安静地退回了自己的领地,而不是如那些人所以为的,诚惶诚恐,争先恐后地谄媚与贿赂他们,在他们满含羞辱与愤怒地再次撺掇新王惩罚这些狂妄的蠢货时,非常明白自己究竟有着多少力量的约翰断然拒绝了。
这些就连老王也无法完全控制得住的强大领主,本来就是一柄随时可能反过来斩断自己的脖子的利剑。约翰知道他们在老王意外去世的时候保持沉默,只是因为他们不满于一个女性登上王位,可不是因为喜欢约翰胜过李奥娜,直白点说,如果李奥娜是个男人,那么约翰可能早就安于做一个公爵了。
在被那些细小温柔的双手抚弄得发昏的头脑变得清醒一点之后,约翰发现自己犯了错,但他已经是诺曼王了,再者悔恨与歉意对那些人没有用,就像你无法用灵巧的舌头来和一只大熊的利爪相抗衡,他又一次地想到了富凯,也许他能够给自己一些帮助。狄伦为了守卫雷霆堡,带走了许多原本应当围绕在他身边的施法者,所以前一段时间约翰冷落了他一段时间,想来他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在约翰还是个公爵的时候,他可以是个朋友,但现在约翰是诺曼的王,他就应该恪守一个臣子的本分,至少的,他应该为他非婚生子的行为对约翰做出应有的补偿。
约翰想要军队,一支强大的军队,全都配备着精钢的盔甲与武器,就算在高地诺曼无法招募到足够的人,又或是他无法相信那些曾经属于领主们的骑士,他想要招募佣兵,据他所知,有几个地方的佣兵数量惊人,而且几经淘汰后,留下的都是强壮而又精悍的好家伙——但他不想动用他自己的钱。
他看到富凯的时候,必须承认自己吓了一跳,富凯变得很瘦,瘦得走动和跪下的时候新王都以为自己听到了骨头和骨头碰撞的声音。
“你这是怎么啦?”约翰问道,“你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流民。”而且还是快要死掉的那一种。
“我生病了。”富凯简单地回答,他在说话的时候面颊上的皮肤就像是一张被刮了太多次的羊皮纸那样颤动,就像是在下一刻骨头就会突破皮肤刺出来,他那双美丽的绿眼睛变得黯淡无光,若是说之前像是一块祖母绿,那么现在它就像是一块磨砂玻璃,雾蒙蒙的,他的脸上没有象征着衰老的皱纹,但那种黯淡的铅灰色又与死亡是那么的接近。
新王约翰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将自己的计划说了,让他高兴的是富凯也认为这个计划非常美妙,他拿出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财产,但他同样告诉约翰,这些财产对于一个军队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那么还有什么办法能更快地拿到钱呢?约翰新王最终同意将他所有的领地租赁给格瑞第的神殿与圣所,一个国王所能拥有的领地要比任何领主都要来的广阔,还有那些数以万计的农奴,既然没有那么多的土地了,不再被需要的农奴就被卖出了一些,留下的还不到原先人数的三分之一,他的大臣们自然也迫不及待仿效了新王的做法,在他们看来,这种做法简直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土地虽然珍贵,但还是可以被收回的,至于农奴,他们就像兔子和老鼠一样地擅长繁殖,很快就会恢复到原有的数量。
那些奴隶大部分被送往了格瑞纳达,但也少数被送往了龙火列岛,也就是李奥娜与伯德温购买到的那些。
第405章 纷乱【2】
让李奥娜与伯德温更为愤慨的事情还在后面,一些负责将这些奴隶运送到岛屿各处的诺曼士兵回报说,其中一些奴隶并不是农奴,而是平民,他们被一整个村子一整个村子里带走,然后经过长途跋涉被送到奴隶商人的手中,他们被强行打散,分做年老的,年轻的,幼小的,年轻的之中又分为男性与女性,孩子也是如此,他们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儿,也不知道亲人们在什么地方,并不是没有人想要反抗,但反抗的人都被士兵的长矛刺穿了胸膛;到了商人这里,又饥又渴的他们得到了一碗浑浊的汤水,汤水里有着药草,他们喝下去就失去了知觉。
“是那种药草。”伯德温说,现在在侧岛上,只有领主宅邸周围还能看见那些能够开出美艳花朵的植物,这是为了保证那些已经无法摆脱药草控制的奴隶们还能继续生存下去,以及交给德鲁伊以及牧师们实验与测试用的,随着他们对这种药草的了解逐渐加深,对它的忌惮也愈发地强烈,据说晨光之神的牧师已经向主殿提交了相关的文书,要求罗萨达的追随者们设法遏制这种植物的扩散。
但让人失望的是,白袍们的动作并没有理想中的那么快,倒是在格瑞第牧师的推波助澜下,有好几个国家与地区的统治者都开始种植这种药草。
而且正如我们之前说过的,这种药草制成的药膏、丸药和药水因为价格低廉的关系,很快就取代了大部分价格昂贵的同类用品,一些见识短浅的平民们甚至减少了去如罗萨达等善神神殿祈祷的次数,改而跑去祭献格瑞第,只因为格瑞第神殿中的牧师承诺,只要他们能够让格瑞第看见自己的虔诚,就能从他们的手中免费取得那种药草制品——虽然罗萨达与泰尔都明确地下发了神谕,确定格瑞第只是一个伪神,但那些生活着艰难与困苦中的人类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事实上,就连一些贵人所有的信仰也不是那么稳固】,他们只询问白袍们是否能够拿出与这种药草相媲美的东西,不能?那很好,你不能阻止我去信仰一个能给我这些的神祗,伪神又如何呢,如果没有这种药草,也许不幸受伤或是生病的他们不过两三天就要前往哀悼平原了——这种药草对人体的伤害又不像乌头或是曼陀罗那样能够被快速而明显地显露出来,因此所有的劝解与疏导都变得极其困难。
哪怕是在侧岛,原先的奴隶中也有逐渐变得清醒的人,但他们并未因此感到欣喜若狂,反而变得沮丧失望,比起长久的生命,他们更希望得到“平静”,就像过去那样,感觉不到痛苦,也感觉不到饥饿。还有一些就是误入歧途的诺曼士兵,伯德温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迷恋上这种缓慢致命的毒药的,后来还是效力于葛兰的一个盗贼窥见了这个秘密——还记得那些零星散落在海岸线边缘的酒馆与旅店吗?里面鱼龙混杂,当然也少不了贩卖这种药草的游商,对这种药草的危害一无所知,又因为领主的慷慨而有着丰厚酬劳的诺曼士兵们成为了他们争夺的对象。
这让伯德温勃然大怒,几乎就在一夜之间,侧岛的酒馆与旅店就缩减到了原先的十分之一,不断有人被挂上标注了罪名的木牌被绞死,他们的尸体悬挂在木架上,海鸟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啄掉他们的眼珠,无论是叛卖药物的游商还是有意包庇的酒馆或是旅店主人均是如此。牧师们行走在士兵与骑士之间,寻找已经受到这种药物诱惑的士兵——骑士修是想保留他们的,毕竟他们现在的力量还很薄弱,而且在骑士修的思想中,毒瘾是可以被法术与神术解除的,但伯德温相信克瑞玛尔,或是说,相信凯瑞本。黑发的施法者说过,这种药物最坏的地方莫过于受它控制的不单单是身体。
那些士兵有可能再一次被它吸引与裹挟,也可能不会,但伯德温不愿去赌博,尤其是在赢面如此之小的时候。
船长考伯特一进入到侧岛看到的就是这个不太令人愉快的景象,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的船上也有两个船员因此被他解雇,“而且碧岬堤堡也不是那么安宁。”他说。
“怎么?”李奥娜关切地问,毕竟他们如果要从龙火列岛回到陆地上,那么碧岬堤堡是最可靠也是最便利的一个渠道,她知道现在碧岬堤堡的统治者是哈威大公,原先的执政官,但她对他并不是非常了解。
碧岬堤堡同样处于一个不稳定的状态,它的天空依然碧蓝如洗,但考伯特来看,依然有着如同飓风来临之前的乌黑云层聚集在哈威大公的心上。
他离开碧岬堤堡的时候,哈威大公的士兵刚将半打违反了碧岬堤堡的新法,贩卖与种植这种药草的游商和平民挂在了城墙上。
在绞索被勒紧之前,那个游商还在大喊大叫说他携带着的几瓶药膏是他自己需要和食用的,他确实也只带了五盎司不到;而那个可怜的中年男人住在一个非常荒僻的地方,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药草,他只是从格瑞第的神殿里免费拿到了一包种子,在确认神殿会用叮当作响的铜币购买它的果实后,这个只懂得和泥土打交道的农民就把它们带回去种在田埂边,当巡查的士兵突然毁掉了他的泥屋,将他和妻子,还有三个孩子驱赶出来的时候,他一片茫然,就连粗糙的麻绳套在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他的神色依然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考伯特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他知道不止一个人对哈威大公产生了不满与反感,包括一直支持着他的奥布里,奥布里的儿子为哈威效力,奥布里就把他赶了出去。
像这样还算是好的,像是在哈威面前卑躬屈膝,转过身就只差把他诅咒到无底深渊的更是大有人在。
考伯特为哈威,还有始终与他并肩而立的阿尔瓦法师忧心不已。
第406章 纷乱【3】
“哈威。”
“什么?”
“我并不是想要干涉你的做法,”阿尔瓦法师说:“但我今天看到城墙上……”
“又多了三个。嗯哼,”哈威说,他从文书堆积如山的书桌后抬起头来,他的头发打了发蜡,这种用蜂蜡和鲸鱼油一起糅合而成的膏体让他的头发光滑、闪亮并且整齐,虽然它们在短短几个月里就从乌黑变成了灰白,但让阿尔瓦看来,它们就像是头盔一样保护着下面那颗珍贵的脑袋:“他们种植和贩卖了违禁品。”
“碧岬堤堡原有的法律是监禁与罚款。”
“现在不了。”哈威说。
“平民们可能会因此畏惧你。”
“以及憎恨我,”哈威语调平和地说:“就像那些议员那样,但没有人能比你更清楚那些小花儿的危害了,我不能看着我的子民就此无知地堕落下去。”
“我现在几乎有点后悔,”阿尔瓦法师喃喃道:“你知道你将来会面对什么,还有会得到怎样的待遇,你是我的朋友,哈威,我原本不该把你拖到这个泥沼里来。”
“但我还是会看到这个泥沼的,它距离你我是如此之近。”哈威说:“我会连靴子也不脱就跳进来的。”
“别和我说你想要做一个圣人。”
“就让我做一个圣人,”哈威站起来,转过书桌,将手放在阿尔瓦法师的肩膀上,“我非常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很高兴我能这么做,我知道,阿尔瓦,你是在为我忧心。但是,我亲爱的朋友,碧岬堤堡原先是个自由城市,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不受强硬管制的生活,碧岬堤堡原先的法律宽松的就像是一张渔网,尤其是对于本城居民——但现在不行,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我——他们渴望那种药草带来的如同滚滚潮水般的金币,对我们的告诫不以为然,如果我今天宽恕了一个带着几盎司药膏的游商,明天城市里就会多出上万个,而那个种植了药草的农民不被绞死,那么我敢担保,今天盛夏我们就能看到城郊外遍布艳丽的花朵。阿尔瓦,我们正在建造一座大堤,而一座大堤,只要有一只蚂蚁在里面筑巢,那么它的溃塌也就指日可待了。”
“那么你应该得到我的帮助,而不是一个人承担起所有的罪恶。”
“只要你在碧岬堤堡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哈威说,一边重重地拍打着朋友的肩膀,一边露出笑容,他的眉毛往上抬起,皱纹在额头上堆积起来:“谁不知道碧岬堤堡有着一个极其强大的法师阿尔瓦呢,你比一支军队更令那些盗贼和海盗们为之恐惧与敬畏。当然,还要那些总是蠢蠢欲动的手指和舌头。”
阿尔瓦走出哈威的官邸,也可以说是大公的堡垒的时候,心情仍然一片沉重——哈威解散议会已经让碧岬堤堡最具权势的那些人与他成为死敌,而他所颁布的,严苛的法律与细密的条例更是压迫得平民们也透不过气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畏惧,但心里却充满了怒火,只是碍于士兵与骑士们手中的长矛刀剑,以及阿尔瓦法师才没有爆发出来。但阿尔瓦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听到了吵闹的声音,被打断了思考的法师严厉地看向那个方向,发现几个士兵正在追逐着一个孩子,阿尔瓦法师的弟子伸出一只手,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猛地撞在一个透明的屏障上面,他仰面跌倒,捂着那只可怜的鼻子,随后赶到的士兵立刻把他提了起来。
“他做了什么?”阿尔瓦法师问:“盗窃还是抢劫?”
“我没有!”那个孩子立即大叫道,但因为鼻子遭到撞击的关系,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一口大缸里发出来的。
“他的确没有,”那个士兵向阿尔瓦法师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说,“但他用血涂抹了官邸的墙壁。”
阿尔瓦法师依照着他所指的位置看去,他看到了柔和的象牙白色墙壁上确实有着血迹,它们被涂抹的乱七八糟,但还是可以看出字母的大略形状,而这些单词,虽然有着一两个字母的错误,但还是可以看出它们原先应该是“恶魔”,“粪便”或是“死亡”之类的。哈威的士兵们都学习过如何写字与读书,但这些字母都写【涂抹】得很大,又太杂乱,大概也只有对文字格外敏感的法师才能辨认的出来。
“谁让你在上面写这个?”阿尔瓦法师严厉地责问道。
孩子畏怯地看了一眼这个身着长袍的人,那是个法师,他的母亲教导过他:“我没有!”他抵赖道。
“你的手掌上还带着血迹呢。”士兵们好笑地说。
“你知道你在羞辱一个大公吗?”听到这句话后,士兵们的神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们或许可以容忍一个孩子的恶作剧,但如果这是一个有意为之的侮辱性行为,那么这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罪名。
孩子僵直了一会,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似乎快要被自己的恐惧折磨死了,但极其突然地,他猛烈地挣扎起来,在发现自己无法逃脱的时候,他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那就绞死我吧!”他喊道:“绞死我,把我挂在城墙上,就和我的父亲一样!”他尖利的声音几乎要震破士兵和法师的耳膜:“尽管去做吧,为了你们的暴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的母亲已经死了,我的小妹妹也死了,现在我的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而我也很快就要死了,所以没关系,把我也挂在城墙上,向你们的暴君献媚去吧!把我挂在我的父亲身边,让所有人都看看,看看那个魔鬼的恶……”
阿尔瓦法师的弟子看了一眼阿尔瓦法师,他擅自施放了一个法术,但他确实觉得让这个孩子继续喊叫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碧岬堤堡的法律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无知与莽撞而判处他绞刑,”阿尔瓦法师说:“你必须感谢这一点。”然后他对士兵说,“把他带走吧,告诉法庭他犯了怎样的过错。”
士兵们向法师再次鞠了一躬后就离开了,阿尔瓦法师本能地伸出手,在袋子里摸索了一会,他的弟子在等待了大约一刻的时间后发现他正在找什么,基于对导师的了解,他提醒道:“导师,您已经很久不抽水烟了。”所有的烟草和烟具都被他自己扔掉了。
阿尔瓦法师这才想起他的次元袋里可能只剩下了果干和浆果,他捏出一枚蔓越莓果干放在嘴里,同时坚定了他在看见那个孩子时有所动摇的心,因为就在刚刚的那一刻,他所缅怀的正是那种药草所散发出来的甜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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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骑士修说:“一个弗罗的牧师告诉我们的。”
“连着梅蜜一起?”伯德温皱起眉头,对于葛兰是否离开他并不那么在乎,但他在乎葛兰手中的那块碎片,他本想连着把它一起奉献给他的神祗泰尔,但这毕竟是葛兰的,而且他得到的碎片就和他的本性一样污浊不堪,就算伯德温不是个施法者,也会不由自主地被那种阴冷可怖的气息所震慑。
和伯德温与李奥娜得到的碎片完全不同,特别是伯德温得到的那块,它就像星辰那样落入前圣骑士的怀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而李奥娜的碎片则散发着蓬勃而旺盛的生机,等到他们醒来之后,伯德温才发现不但是他们之前在冰海中受到的伤害痊愈了——他们还记得“唯爱之女”,或是说弗罗似乎已经被那柄匕首摧毁了,但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葛兰竟然还把梅蜜的身躯带了出来,虽然他们谁也没想到梅蜜还能够回到他们身边。
是的,回到他们身边的是梅蜜,而不是弗罗或是“唯爱之女”,留在她身体上的两处致命伤只留下了两道优雅展开的浅红色痕迹,看上去就像是花瓣或是羽毛,虽然她的苏醒很短暂,但确实一天比一天长。
伯德温知道这或许是符文的碎片在展现他的力量,他握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像活着的心脏那么搏动和滚热,而且他尝试着把它们悬在一具已经被狼群撕咬的七零八落,可以看得到白骨与内脏,完全可以说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气息的海豹身上的时候,他惊奇地看到有光点从他的手掌里坠落,那些光点一进入到海豹的残躯内就让那些皮肉重生了,没一会儿那只有着五百磅重的大海豹就能摇头晃脑的摆动身体,想要距离那些碎片更近一些。
伯德温马上离开了,他不知道这些碎片还残留着多少力量,又或者梅蜜的回归是否与它们有关。但他已经决定了,这些力量都将被奉献给泰尔——另外让他有点不安的是,这两枚碎片的力量没能让他的右手臂回来,他的手臂像是死了,就算他把它们放在残缺的地方或是命令秘银假肢离开也是如此。
在征得李奥娜的同意后,考伯特船长辗转寻找到了一个泰尔的牧师,他同意将这份珍贵的奉献带去距离最近的一个泰尔神殿,放在天平上,看看是否能够就此让泰尔宽恕伯德温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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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站在神殿前那座巨大的黑铁天平前,天平的托盘可以容纳一个泰尔的骑士全副武装地站在上面,它是泰尔的标志,也是泰尔的祭台,而那两块碎片被握在牧师的手里。
在其他追随者的注视与见证下,牧师放开手指,将符文的碎片投入天平,他们听到了金属与金属撞击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但黑铁的天平一动不动——虽然它很大,但它的结构异常灵巧,而且敏感,哪怕只是在一端放入一片树叶天平也会产生变化,虽然十分细微。
“这怎么可能?!”那个还很年轻的牧师喊道:“我发誓我没有做过任何违背教义的事情。”虽然带着它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壮和灵敏过,在他来到这所神殿的路途上,阳光从未被云层遮盖,而夜晚月光与星光也总是照耀着他的前路,但作为泰尔的追随者,他从未想过要将其纳为己有。
“禁声!”神殿的主任牧师喊道:“没有一个无辜的人会在泰尔的手掌下受到污蔑,也没有一个罪人能够从泰尔的眼睛里逃脱。”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天平的托盘,深黑色的金属与珍贵的秘银精金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用以镶嵌成形的宝石在阳光下更是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你并没有辜负你所受到的嘱托,”主任牧师说:“但你可以把它们拿回去了,交给原先的主人,然后告诉他,公平而正义的泰尔并不愿意接受这份奉献。”
“为什么?”这句话完全就是脱口而出,这是多么珍贵的魔法符文哪,而且这个年轻的牧师也听说过伯德温的事情,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并不相信这个曾经的圣骑士会堕落到这个程度,就像很多人所以为的那样,伯德温的罪行依然就像是笼罩在浓厚的迷雾中,迷雾散开后,也许是沼泽,但更有可能是澄澈广阔的湖泊。
即便这两只符文碎片无法赎回伯德温所有的罪过,但至少天平应该倾斜一点点吧,而现在的情况,只能说他被泰尔彻底地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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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龙火列岛的伯德温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泰尔拒绝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被奉献的那位倒是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份小礼物。
如同大雾般的细雨从宝石蓝色的天穹落下,风裹挟着它们,就如同披覆着轻纱的女神那样悠然自得地掠过整个银冠密林,树木们在欢呼,鸟儿们震颤着羽毛,松鼠们啜饮着叶尖滴落的水珠,鹿群静静地伫立在雨中,透明的雨滴在它们的皮毛上停留,就像是密林为这些皮毛华美的生灵额外预备了一件晶莹剔透的斗篷。
而精灵也都从树屋中走了出来,他们仰着头,微微地闭着眼睛,享受着雨水的滋润与清凉,雨水从他们的睫毛上滚落,又渗入微笑着的唇角隙缝。有些精灵甚至脱去了全身的衣物,让每一寸肌肤都能感受到自然的赐予,他们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如毫无瑕疵的雪花石,但要比冰冷坚硬的石头更柔软,更美丽,充满了勃勃生机。
“太任性了。”佩兰特说,一边神色柔和地看着在细雨中欢笑的小女儿,凯莱布丽尔还是第一次看到雨,她的眼睛亮晶晶地,不断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透明的丝线,但只能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她并不因此感到沮丧,而是更加兴致盎然地把手伸进嘴里,去品尝它的味道。
“有着这个,”密林之王向他展示手中的碎片,“我并不需要动用太多我自己的力量。”
“我只希望您更加谨慎一点。”佩兰特板着脸说。
而密林之王只是微笑,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堪称无赖——在经过生命之泉的时候,他屈起手指,轻轻一弹,碎片翻滚着落入泉水,泉水荡漾了一下,就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第407章 纷乱【4】
李奥娜满怀欣喜地抱起了一个婴儿,这个孩子是一个诺曼士兵与一个“巧手”女奴所生的。这个女奴非常擅长制作皮甲,尤其是龙火列岛常见的鲸鱼皮与鳄鱼皮,是少数被允许解除外人的奴隶之一,她已经二十岁了,但之前一直就在服侍看守侧岛的宦官,有时还要帮他记录与计数,所以摄取的药物也少,比起其他女奴,要聪明与健康得多。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设法从有着自由之身的士兵而不是奴隶那儿获得了一个丈夫。
骑士修紧蹙着眉,这是他的疏忽,诺曼人与龙火列岛的奴隶语言不通,栖息和劳作的地方也不一样,尤其是士兵,他们十天里只有一天可以离开驻地,因为在离开雷霆堡的时候,有很多士兵都失去了妻子和孩子,所以修和盖文虽然知道他们会去寻找娼妓——这毕竟是人类最原初的欲求之一,所以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只要他们能够在军规所要求的时间里回到驻地就可以。而且亚戴尔也在一起喝酒的时候玩笑般地提醒过他们,有几个年轻的诺曼小伙儿颇受青睐——当然,她们的父亲不是酒馆或是旅店的主人,就是渔民,又或是游商,相比起终日按着匕首游荡,狡诈多变的盗贼或是海盗,诺曼的士兵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修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但一个女奴又有所不同,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龙火列岛的每一个奴隶都是属于他们的领主克瑞玛尔了,修、盖文、亚戴尔乃至伯德温,认真说起来只是他的客人,克瑞玛尔大人固然是个宽容和慷慨的人,但现在这个士兵所做的事情和不问而取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修的眼神就变得冰冷而残酷,他没有妻子,当然也没有孩子,那些诺曼小伙子几乎都是被他当做孩子来看待的,他当然不会将错误归咎在自己的士兵身上——但伯德温向他摇了摇头,这是诺曼人在到达这里后所诞生的第一个婴儿,不管他的母亲是谁,他的父亲都是一个诺曼人,他将来也是一个诺曼人。
这时候婴儿突然大哭起来,李奥娜以为是自己手掌上的茧子划伤了婴儿幼嫩的皮肤,但她手忙脚乱地将婴儿放在木头的床榻上后,并没能找到伤口,那个始终匍匐在地上的女奴略微抬了抬头,她像是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沉默了下来。“是饿了吗?”李奥娜自言自语地说,她看向婴孩的母亲,对于领主和宦官来说,她已经很老了,但对于诺曼人来说,她还是一个少女,虽然她几天前才刚生下自己的孩子。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她可以说是以五体投地的方式紧贴着地面,她的肌肉还是紧绷着的,山峦的曲线优雅适宜地起伏,这让她的姿态看上去十分地赏心悦目,就连身为女性的李奥娜也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在她将婴孩递过去,让他吃母亲的奶之前,罗萨达的牧师阻止了他,晨光之神的眷顾已经重新落在亚戴尔的身上,他变得健康而强壮,但他的白发和烙印按照他自己的要求被保留下来,用来悼念他的导师、同伴以及借此铭记他的过错,这让他在很多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睿智的老人,“别让孩子吃她的奶水,”他轻声说:“她还在服用秘药。”
李奥娜立刻站了起来,而女奴的手伸出又无力地滑落下来,她当然知道,这些外来者正在从“巧手”里寻找那些尚未被秘药荼毒至深的女孩,她们可以得到彻底的治疗,或许可以得到一个士兵做丈夫,她们生下来的孩子生来就是自由的,她殷切地希望这自己也能是这些幸运儿中的一个,但没有,她摄取的秘药虽然少,但还有更少的,毕竟领主身边的女孩总是被淘汰的很快,有些女孩只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小缺憾没能逃过宦官的眼睛就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们服用秘药的时间更短,或许她们未必能比她更聪明,但她们不会生下一个不够康健的婴儿。
“胎儿从母亲的血里获得成长所需的养分,”亚戴尔说:“一根血管把他们连接在一起,但也正是这个联系,母亲如果吃了什么有害的东西一样会祸及到她的孩子,”罗萨达的牧师抬起手,将手指放在婴孩额头上,低声祈祷,随着柔和的白光亮起,婴儿的哭声低了下去,没一会儿就甜甜地睡着了:“这个孩子从他母亲的肚子里就开始受到秘药的影响,”他用更轻的声音说:“他不是因为饥饿而哭,是为了那些含有秘药的乳汁而哭。”
他责备地看了女奴一眼,“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把她放在选择之外的关系。”
“那么怎么办?”李奥娜犹豫不决地抱着婴孩,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健壮,没入睡前,小拳头一直在空中挥舞个不停,他的皮肤已经从出生时的深红褪成了乳白,又因为哭泣的关系,从乳白变成了粉红色,现在只有额头和眼角,还有双颊是粉色的,看上去就像是只可爱的桃子。
“给他找一个乳母,或是一只山羊,”亚戴尔说,一边抱过那个孩子:“他或许还能被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