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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者 第234节

  一只无形的巨手推开了蓄水池的上半部分,它的上下部分通过榫卯的方式连接在一起,若是有人试图从上方寻找入口的话,他也许会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块完整的石头,但从侧面看,就能清晰地看到榫头和眼,当初连接的部分为了保证咬口紧密,还镶嵌了铜和金子,长期的重压下它们甚至弥合在了一起,在上半部分被强行推开之后,金属部分难看地翻卷了起来。
  术士以为他们还会遭到更多的阻扰和袭击,但让他意外的,此地的主人似乎也感到厌倦了,石椁里只有散乱的斑驳骨骼,骨骼上遍布黑色的痕迹,而且就算是有人努力地把它拼合好了,还是能看出这只是骨骼中的一部分,最完整的是一颗头颅,头颅中还有两颗萎缩的眼睛,而在白骨双臂之中还有着一只秘银的小匣子。
  术士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虽然他对此垂涎三尺,巫妖并不是不会消亡,但在冗长的又一种生命结束之后,他们留下的骸骨是极其珍贵的材料,这些骸骨如果被用来取代生者的一部分,那么那个生者就能掌握一部分只有巫妖才能拥有的力量,遑论还有一只可以掌控一个巫妖,即便只是一个眷侣巫妖的命匣。
  曾经的不死者拿走命匣,“这个你要吗?”他说,在没人明白他的意思之前,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欣喜若狂地跳了出来,一口将那只命匣整个儿地吞了下去。
  “三百年。”小魔鬼的主人说,人们随即看到小魔鬼装模作样地愁眉苦脸起来。
  “那么这些呢?”达诺斯问。
  “这些毫无价值,”曾经的不死者说:“主人的遗骸不在这里。”
  “命匣是假的?”术士不由自主地问道。
  “命匣是真的,”曾经的不死者说:“他爱着自己的妻子,但爱往往是谎言最为华美的外衣。”
  第540章 夫人
  “你不准备做些什么吗?达诺斯?”
  达诺斯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殿下和首领,然后他发现他的同伴们的表情都有些微妙,术士将双手放进了长袍的袖子里,这个对于一个施法者来说往往预兆着极度危险——至于龙牙的骑士们,他们的位置已经说明了他们不会偏向于达诺斯。
  “既然我们到了这里,”达诺斯说:“您就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并不是一个疯子,或是一个白痴。”
  “那么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如何?”曾经的不死者漫不经心地说。
  达诺斯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您是想要夺走我所有的秘密吗?在这些人的面前。”
  “我相信这并不过分,”巫妖柔声道:“事实已经证明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而且你应该对你的隐瞒有所偿还。”
  如果说,在与一个眷侣巫妖以及她衰弱但因此变得更为疯狂不羁的主人一战之前,这支队伍的首领这样说的话,虽然骑士与术士们会乐见其成【毕竟在格瑞纳达多知道一个秘密就如同得到了一次机会甚至生命】,但他们还是会对克瑞玛尔有所忌惮的,毕竟在格瑞纳达的三军团中,谁能没有一两个小秘密呢,过于咄咄逼人会令人陷入到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之中,甚至引起不小的反感——但在这场战役中,就个人的力量,黑发的龙裔得到了每个幸存者的敬服,无论怎样,就在他们追逐那个成功地欺瞒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眷侣】上百年之久的不死者时,是殿下给予他们庇护与指导——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就算是那位年轻的红龙女士降临到这里,或许也不能做的更好了。
  达诺斯感到一阵疲倦,他们可以说是用一种冗长而迟钝的方式,如同巨大的石磨碾磨最坚硬的豆子那样,缓慢地,细微地,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地毁掉了那个可怕的不死者——他在自己逐渐变得虚弱的时候开始失去了爱与信任的能力,他欺骗了他的妻子,让他的眷侣巫妖以为他已消亡,他很明白,几乎是以他的力量与爱而坚持到现在的眷侣巫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的堡垒与他的骸骨——她将自己的命匣放在了以为的爱人骸骨之中,也是一种另类的宣誓——一旦她再也无法保证他最后的安眠不受侵扰,那么她也会随之而去。
  可怜的女人,她并不知道,眷侣巫妖原本就不可能脱离创造了她的巫妖而继续存在下去,若是她的丈夫真的消亡了,她在之后的几天就会化作飞灰。
  她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眷侣巫妖并不是那么常见,但曾经的不死者曾经在巫妖与不死生物扎堆儿的七十七群岛居留过一百多年,若是这里是一条巨龙,又或是一只恶魔,魔鬼,天界生物,他或许还会有无法掌握的些许细节,但抱歉,有什么有关于骨头架子的秘密能够不被他揭穿的呢?不能,就像是龙牙的骑士与术士惊讶于他们的首领简直就像是可以读出那个失败者的内心那样了解他。毕竟很多时候,不死者们的行事方式几乎都是一致的。
  他们击碎了巫妖的命匣,得到了巫妖的遗骸,比伪装用的骸骨还要多一些,膝盖以上的骨骼几乎都被保留了下来,干瘪的眼珠飞了出去,然后被克瑞玛尔殿下粗暴地从小魔鬼阿斯摩代欧斯的嘴里挖了出来,小魔鬼凄惨的喊叫声让格瑞纳达人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怜悯,尤其是他们看见小魔鬼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吞下眼珠,是因为他脖子上的细绳骤然收紧,紧得就像是它有了一根细若草茎的新脖子,术士甚至不那么适宜地想起了他在术士塔看到的一本书——瑟里斯人会豢养一种叫做鱼鹰的水鸟,它们的脖子上也系着绳子,这样它们在捕捉到大鱼的时候就没办法吞咽下去来填充自己的肚皮了。
  当然,这不是说他们会因为同情而任由小魔鬼吞掉这样珍贵的宝物,如果克瑞玛尔继续如此放纵,他们或许还会嫉妒与憎恨,比起一个眷侣巫妖的命匣,很显然,能够让一个生者拥有一个巫妖才能有的力量的巫妖骸骨可要重要得多了,而且黑发的龙裔已经清楚地说过了,因为眷侣巫妖的命匣已经被他用来喂了小魔鬼,所以巫妖的骸骨就属于术士与骑士们,他们可以整个儿交给神殿,等待格瑞第的奖赏,或是自行分配——至于如何分配,他们的首领不介入也不关心。
  那双干瘪的眼珠与脊椎被术士拿走了,鉴于他是这支队伍中仅剩的一个施法者【除了克瑞玛尔之外】,没人对此提出异议,达诺斯取走了头骨和胸骨,骑士们均分了臂骨、指骨等等,他们最有可能的做法是取出一部分交给神殿,敬献给格瑞第,一部分留给自己,或是做交易,在格瑞纳达,这样的骸骨几乎可以与龙骨相媲美了。
  达诺斯如果拒绝克瑞玛尔的要求,违背首领的意旨,那么,其他的骑士与术士是可以在克瑞玛尔的命令下杀死达诺斯的,达诺斯看到他们的眼睛在篝火下闪闪发亮,显然每个人都在跃跃欲试,如果他死了,他身上的武器,甲胄,魔法用具和次元袋里的东西都会被立即瓜分,就他们宽容的主人一贯的做法来看,他或许不会在里面分一杯羹。
  希望你们在得知这个秘密之后,达诺斯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同时在心里说道,也能继续保有现在的勃勃野心。
  他向后退了两步,他身边的人如今只有克瑞玛尔殿下仍然平静地坐在一颗倾倒的枯萎树干上,但达诺斯根本不去看他们,他只盯着黑发的龙裔,那双黑色的眼睛映照着篝火,就像是金色的眼睛,长发也被火光渲染上一层浓郁的血色,在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纯正的龙裔,而不是有着一半该被憎恶与厌弃的血脉。
  达诺斯先是脱下了皮甲,然后是腰带与腰带上的武器与次元袋,紧身衣,靴子和长裤。他站立在火光里,周身没有一丝遮掩与束缚,术士微微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不认为龙刺的代统领会因为小小的压力而疯癫,那么他这是要做什么呢?他瞥了一眼克瑞玛尔,然后突然了悟到他们接下来会看到什么——赤红色的,犹如即将熄灭的炭火般的鳞片从达诺斯的皮肤下犹如涟漪般地翻卷出来,他微微向前倾身,脊背拱起,围观的人们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从他的肩胛骨位置,伸出了一对小尖,鲜血从小尖的根部留下,小尖飞速地变大,紧束在一起的时候它就像是一柄伞,而在它终于打开之后,术士深深地吸了口气——那是一双膜翼,然后,毫不意外地,他看到了一根满是棘刺的尾巴从达诺斯的脊椎末端伸出,它在空中灵巧地转动着,就像是要为自己的主人寻找泄怒的目标。
  “看来,”巫妖温和地说:“你的血脉要比你表现出来的要纯净得多。”
  当一个人认为达诺斯只是有着微薄的红龙血脉的盗贼时,他不会像是警惕一个强大的敌人那样警惕他,但等到达诺斯愿意显露出他的特殊之处的时候,相信会有很多人感到懊悔与骇异,只不过那个时候无论要做什么都已经太晚了——达诺斯如此谨慎地保存着这个秘密当然不是为了给人一个惊喜的,也许,他一直就在守候着,满怀期待,搜索着任何一个因为最轻微的懈怠而产生的弱点或是缝隙。可惜的是,他等到的是黑发龙裔的致命一击,龙刺的代统领如今根本不可能杀死克瑞玛尔,不,别说是克瑞玛尔,他未必能够让那些龙牙骑士与仅存的一个术士彻底沉默。他们不会不清楚自己得到了怎样的一个秘密,以及为了让这个秘密得以继续成为秘密会,达诺斯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看来除了向这位殿下献上忠诚之外别无他法了呢,达诺斯想道,同时发现自己的心绪没那么糟糕,这位主人或许正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并且抱有着许多天真的期许,但他确实有凯尔门凯尔丝爬回到龙蛋里,再长上几百年也未必能够拥有的智慧和力量,而且极其宽容与慷慨,至少之前达诺斯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从这个贫瘠单调的任务中获得如此之大的收益。
  “我可以知道一下吗?”达诺斯忍不住问道:“殿下,您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觉察出我的意图的呢?”要知道,为了出其不意的那一击,他即便数次濒临重伤或是受到死亡的威胁,也没有显示出自己有着超越人们认知的实力。
  从一开始,巫妖在心里说,他也许并不熟悉达诺斯,但他对奥斯塔尔还是有些了解的,那个龙裔最喜欢的就是玩弄各种阴谋诡计,即便他只是为了人们所不知道的原因留在了格瑞纳达,抑是到了别的地方,他也不可能将一个笨拙的家伙放在代统领的位置上——年轻的红龙女士,也许还有达诺斯,想到了他或许不会接受一个红龙派遣而来的人随侍左右,也有可能一离开军团就设法先将这个隐患除去,所以达诺斯就来扮演了一个想要拒绝与克瑞玛尔一同陷入到绝望的泥沼之中并且蠢到暴露出了自己“真实”想法的傻瓜。格瑞纳达人,以及一些心胸不够宽阔的人,都会因此而感到愤怒,当然——因为不想让达诺斯遂意而坚持让这位可恶的盗贼被迫履行他并不想要履行的职责,这种恶意完全在他们的预计之中。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巫妖的同居者来自于另一个位面,而在那个位面里,像是“激怒某人”令得他“反其道而行之”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早已成为了各种小说、戏剧以及现实中的套路。
  不过就算是三百年前的巫妖,也未必会如他们所愿地那样踏入陷阱,而且他未必会留下达诺斯,就像是他处理同僚和格瑞纳达术士塔的导师那样,他只会用最直接和干脆的手段让对他心怀叵测的人去死。
  就连灵魂也未必能够保留下来的那种。
  ————
  克瑞玛尔一行人回到了大公的都城,又一次得到了隆重的款待,以及见到了他们在寥寥几天里就重了几十磅的坐骑,大公发现这些坐骑不以人类为主食后简直就是喜出望外,就连平民们也愿意拿出小心储藏着的奶酪和干肉,无法满足口腹之欲,或是遭受了一些损失,有什么关系,不把自己放到食盘里就足够让人满足的了,而且这些长毛怪物们也不吃燕麦或是其他植物,他们还是能够吃饱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巫妖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安的波动。
  “是这样的,”大公有些伤感地说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殿下,高地诺曼的王都已经沦陷了。”
  ————
  “我不相信!”伯德温喊道,他高大的身躯甚至颤抖了起来,他紧握住来人的肩膀,他不相信,不相信雷霆堡,不,还有高地诺曼的王都就如此轻易地沦陷了。
  “这不是您不愿意……相信,就能够不相信的…大人。”男爵夫人很好地掩饰住了眼底的一丝不耐烦,诺曼王都的沦陷根本就是一个噩梦,毫无预警,猝不及防,她就连召唤下属的机会都没有就匆匆逃出了那里,后面跟着成群饥饿和贪婪的怪物以及兽人。她能够逃到这里,发出警告还要感谢命运之神的眷顾。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愚蠢的猎人居然会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事实,她承认这确实有点残酷,但这难道不早有预兆吗,如果不是她畏惧着富凯,她或许早就设法远离高地诺曼了——而且她说出这种谎言还能给自己博得什么好处吗?
  “她没有说谎。”李奥娜说:“就像是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并不是恐慌下产生的谣言与臆测。”
  第541章 买主
  男爵夫人转了一周,看了看这个自己可能要待上几天的房间,房间大约有九步那么长,九步那么宽,地面与墙面都是石砖,顶面是白色的石灰涂层,有不算狭窄的床、棉布与毛皮的床品、箱子还有椅子与书桌,书桌上有蜡烛。负责押送她的骑士带着火把进来,男爵夫人上前,从熊熊燃烧的火把上轻轻抽出一根燃烧的正旺盛的细枝,火焰距离她的头发和面孔只有几寸之遥,为青白的皮肤带来色彩与温热,“没有窗户。”男爵夫人说:“是怕我逃走吗?”
  骑士修没有回答,他等待了一会,看到那根细枝快要烧到一半了男爵夫人似乎也没有把它点燃的意思,就略略一倾火把,点燃了蜡烛,阴暗的房间顿时变得光亮起来了——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轻易,事实上做起来才知道它需要何等精细的掌控力——修在转过身来的时候必须承认自己吃了一惊,因为就在这个短暂的瞬间,男爵夫人已经从距离他还有两三步的地方直接移动到了他的背后,几乎是胸脯紧贴着胸膛,呼吸清晰可辩,修都能看到这位妖艳女性眼睛中那个小小的自己。
  作为一个骑士,这是非常不应该的,尤其是修。
  “别为此感到懊恼。”男爵夫人从容不迫地说,而那支燃烧着的细枝几乎已经快要迫近她的手指,这让骑士的视线几乎无法离开她的手,那是一双不同于平民女性的粗糙,也不同于女性佣兵的坚硬的手,它看上去是那样的精美,除了蔷薇色的染甲水外,指甲上还描绘着富丽的花纹,据说这是从精灵那里学习来的,但也有人说它应该首先风行在南方诸国的宫殿里,诺曼的奢靡风气方才兴起,修只在梅蜜的指甲上看到过一两次犹如飞卷叶片的花纹,但它们甚至还不如男爵夫人的一半复杂:“如果我没有一点本事,”男爵夫人说:“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修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火焰已经燃烧到捏着细枝的手指,但男爵夫人仍然没有放开它,浸染在指甲上的香料在热量下被催发,骑士看了一眼他的囚犯,甚至没有将火把调换到左手——他只是在腰间轻轻一拍,他的短剑应声而出,钢铁的武器带着细微但清晰的血腥气旋转了半周后被骑士握住,男爵夫人只感到一冷,她手指上的火焰就掉落在了地上,骑士修的靴子踏住了它,它很快就熄灭了——就像是夜莺的主人特意制造出来的暧昧气氛。
  “好好休息吧,”修说,他用一种完全可以称得上温和的口吻说:“王女殿下明天可能还会召见您的。”
  男爵夫人挑起一边的眉毛:“殿下?只是殿下,那么我们的领主大人呢?”她傲慢地将手放在一侧肩膀上,提醒这个骑士他所效忠的对象方才就像是一个疯子那样伤害到了自己,而一个女士,至少现在还不是他们敌人的女士,本该受到最基本的尊重。哦,看看她捕捉到了什么——之前因为修的温和反而感到失望【他的情绪最终还是没有被男爵夫人扰乱】的女性愉快地卷起嘴唇,对于伯德温与王女李奥娜的事情,作为“夜莺”的首领她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但就今天她看到和猜测到的,这对恋人似乎也并不像是人们以为的那样甜美默契,毫无缝隙可钻。
  “这并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修说,同时感到一阵轻微的悲伤,他不再是距离伯德温最近的那个人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新王与黛安的争斗与倾轧,越来越多的人们聚集到了王女李奥娜的麾下,骑士们,尤其是年轻的骑士们近似于盲目地……崇拜着伯德温,对于他们来说,伯德温就是书卷与吟游诗人的歌唱中的英雄离开了羊皮纸和笛子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卑微的出身,荣耀的功绩,卓越的武技,他覆盖在身上的尊贵身份与爵位不是因为血脉,而完全是出自于本人的强大与忠贞——又获得了一个美丽【虽然有点非主流】公主的爱慕,为此甚至不惜抛下姓氏与王位,还有什么人可以与伯德温享有同等的荣耀呢?大概也只有王女李奥娜了吧、
  而且伯德温似乎也更愿意与这些年轻人相处,他并没有直白地疏远和冷待修,但修,还有那些曾经听从了王女命令,囚禁伯德温的骑士是能够察觉到其中区别的,就像是修那样,他们沉默不语,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任凭细针戳刺自己的内心——他们本以为自己的忠诚永远不会动摇和改变,但在这些年轻人如同烈日一般明亮耀眼,毫无瑕疵的热忱映衬下,他们的犹疑与悖逆简直就像是积雪融化后留下的灰黑色污渍。
  但要说懊悔吗?不,修想,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选择——正因为他忠诚于伯德温。唐克雷,雷霆堡的主人,他们的兄长和父亲,所以才不能让他堕落到罪恶的深渊中去。
  他准备向李奥娜殿下回报的时候,却在王女的房间——那件用于议事的房间外看到同伴正在轻轻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进去,然后修就听到了隐约的怒吼还有尖叫,他在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不是王女李奥娜与伯德温第一次发生争执——若是修还在雷霆堡,也许他会无限地偏向于伯德温,但他已经在外流亡了那么多年,与伯德温不同,在那条漫长而艰难的流亡之路上,他们必须不择手段,玩弄诡计才能让最多的人存活下来,所以今天的修,要更偏向于王女。
  在雷霆堡,除了人类就是兽人,让伯德温为之苦恼的或许只有赋税与每年一次的述职,但外界不同,在平凡的人们身上。你很难能够找到善良与邪恶的分界线,他们都是灰的,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更多人只是混混沌沌地活着,也许他们并不是个恶人,但他们轻信、愚昧、偏执——正直的心性与光明的行为就如同洁白的幼兽,但我们都知道,白色的幼兽在荒野之上,是最容易夭折的。更不用说,他们是士兵,是骑士,是异乡人,甚至是敌人。
  他们不得不学会说谎、利用以及退让,在付出血和生命的代价之后。
  而王女李奥娜殿下,即便在雷霆堡,修也曾经听闻,老王在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得到一个男性的继承人后,就将他那个近似于被放逐的女儿接了回来,在那几年里,李奥娜是被当做一个男性继承人养育和教导的,而修一点也不觉得,老王只会让李奥娜看到那些可以被写在羊皮纸上或是被人们传诵的事情,王女的行事与手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只有伯德温。唐克雷没有变,他固执地拒绝改变,他背负着堕落的罪名,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苛求着自己——他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是什么,都能成为令得天平重新恢复平衡的砝码。而修……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些许不妥,修不是泰尔的追随者,但他也会向这位公平者,戒律者的保护者,公正与正义之神祈祷,或是聆听牧师的宣讲,他不觉得泰尔是一个会被荣耀、力量与祭献打动的神祗——如今,修只能期望伯德温为王女李奥娜以及高地诺曼的忠诚可以让他得到泰尔的宽恕。
  碰地一声重响让修一下子就从自己的思考中跳了出来,伯德温猛地推开门大步冲了出来,快到站立在门边的骑士都来不及向他行礼,而从敞开的门扉中,可以看到王女李奥娜露出了疲惫而又无奈的神情,她无法说服伯德温,但她也不能迁就伯德温——一些人在伯德温的眼中,就像是腐烂的地精那样肮脏与邪恶,但如果这些卑劣之徒能够帮助到他们。李奥娜是说,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完全可以视作一个特殊的商人,而在王女看来,能够用金币或是其他一些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换取他们如今最为急需的援助,并没有什么不好,她不是要和他们成为朋友,姻亲或是盟友,他们是否良善纯洁与王女无关,也与伯德温或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无关。
  但伯德温始终坚持着不与任何一个邪恶之人为伍,之前的葛兰已经让他颇有微词,而今天,男爵夫人更是成为了斩断最后一根丝线的利刃。
  李奥娜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憎恨男爵夫人,伯德温的妻子潘妮可以说是死于男爵夫人的“夜莺”之手,是男爵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夜莺”迷惑了她,让她怀上了并非伯德温的孩子,还诱导着她去杀死自己的丈夫,毫无疑问的,潘妮是一把钥匙,是它打开了阴谋之门,并且将藏在其中的悲哀、绝望与痛苦一起释放了出来。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在李奥娜的父亲,老王的事情上男爵夫人也不是那么无辜,不说潘妮,李奥娜藏在项链挂坠中的东西也是一只“夜莺”从公主的近身侍女那里探听到的。
  但就算李奥娜知道这一点,她也必须接受男爵夫人,经过新王与黛安之后,高地诺曼已经陷入到王女所不想看见的混乱之中,现今雷霆堡与王都已告沦陷,可以想象,无法阻止起有效抵抗的诺曼全境被兽人蚕食鲸吞只是时间问题,要最快寻找和聚集起那些仍然愿意为高地诺曼战斗的爵爷和骑士——李奥娜不是不能,但相比起“银指”与“恶刺”,男爵夫人的“夜莺”要更为可靠,不管怎么说,盗贼工会的首领可不会离开自己的巢穴,安安静静地待在王女安排的小房间里随时听候命令。
  而伯德温坚持要求绞死男爵夫人,至少要驱逐她,这导致了又一场悲哀的争吵,李奥娜愿意原谅伯德温,但她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
  “向您致敬,殿下。”男爵夫人恭敬地屈下膝盖,将自己的双手放在冰冷的石地上。
  “站起来吧,”李奥娜说:“坐在那张椅子上,在很多事情上,我需要你的答案。”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男爵夫人微笑着说,看来在男女之间的战役中,王女还是站在了一个胜利者的位置上,虽然从她乌黑的眼眶与时不时按着额角的动作来看,也可以说是两败俱伤,但能够让伯德温不舒服她就很高兴了,她不喜欢伯德温,真的,这个男人在诺曼的贵人口中就是个小丑,而他毫无察觉,他是个强大的战士。却像一只被放在石臼里,忙得团团转的的鼹鼠那样不愿意抬起头来看一看可能就在下一刻落下的巨石。
  “我的姑姑……还有狄伦怎么样了?”
  “死了,他们的头颅被并排挂在王都的城门前,尸身被兽人们视作美味佳肴而分食。”男爵夫人平平地说:“但也许您会愿意……为他们营造一个墓穴。”她说,解下挂在腰上的小银匣子,向着自己打开,然后转过来将它朝向李奥娜,李奥娜看到匣子里装着一枚牙齿,还有一缕红发。
  “牙齿是黛安王太后的,头发是狄伦陛下的。”虽然时间很短,但他的确坐在了黑铁王座上,拿着蓝宝石与坚石的权杖过——为了弄到这些男爵夫人可是动用了相当难得的棋子,要知道那时候就连“夜莺”都瘫痪了,就连男爵夫人自己也要依靠自身的手段逃出王都,但看李奥娜的神情,她的付出完全值得。
  “我也许应该对你说声感谢。”李奥娜说:“兽人的情况呢?具体的和我说说,我们之前听到了一些隐约的消息,但不完全——我们……这是一件让人难以相信的事情。”
  雷霆堡已经矗立了一千年,而王都只有更久。
  “先是一些怪物,像是永远也无法吃饱,有獠牙利爪,和坚实如同牛革的皮肤……之后是兽人……他们有了一个王,叫做格什……”
  第542章 卖主【上】
  格什坐在黑铁王座上,“这个我得把它融掉,”他一边抚摸着被铸造成一只熊爪的扶手一边说,在宴请过摩顿。唐克雷以及伯德温。唐克雷,还有之前数以百计的雷霆堡领主的厅堂里,炉床依然在熊熊燃烧,只是散发出的气味与灰黑的浓烟可以让一个嗅觉正常的人呕吐不止,兽人们虽然嗅觉灵敏,但他们不但习惯,并且喜欢这种气味,因为这种气味意味着他们有着丰富和喜爱的食物——也就是人类。
  就连髓浆也被吮吸干净的骨头被直接丢入火焰中,只听到呲的一声,然后附着在上面的油脂噼啪作响,骨头变得焦黑,又变得灰白——放在之前的任何一个冬季,这种做法都会被认为太过奢靡,除了少数兽人的武士,祭司以及部落首领之外,大部分骨头也是要被咬碎吞下去的,但现在他们有的是食物。那些怪物在侵入王都之后很快地,就如术士们所说的那样,一只接着一只地肚腹爆裂,称得上新鲜的血肉从里面流出来,冲洗掉上面的酸蚀液体之外居然还很美味——一些还不能获得武士待遇的年少兽人就在搜罗这种肉吃,他们没有资格如正统的兽人武士那样痛痛快快地在这个石头的荒野中狩猎,兽人武士们凭借着敏锐的鼻子,寻找和捕捉那些人类——比他们之前从商人手中换来的奴隶更为肥美细腻的肉。
  他们也会遭到微弱的反抗,但这里是格什剿灭了数十个大小部落后聚拢起来的所有的兽人武士,他们或许不都是一个部落的,但都是格什王的奴隶,他们不被允许相互殴斗,也要回应同伴的呼唤,所以能够侥幸逃过一劫的人类屈指可数。
  “发生什么事情了?”格什听到了外面突然一阵骚动,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祭司匆匆忙忙地放开一只少女的胳膊跑了过来:“是我的勇士们为了肉打起架来了吗?”
  “我们现在有很多肉,”祭司说::“是那些伪善的白袍们。他们把人类藏起来了,就藏在他们的房间和大殿里。”
  格什看向瑞卡,而红袍术士只是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这可不在盟约的范围之内啊。格什陛下。”他说,带着那种让格什爪子痒痒的笑容。
  “我可以追加报酬,”格什粗鲁地将高地诺曼的王权象征从屁股下面抽了出来:“这个怎么样?”
  瑞卡明显地心动了,但很抱歉,就算是那位年轻的红龙女士也无法跨越的天鉴他就不要尝试了,“不能,”他用极其明显的渴望眼神瞄了瞄:“我做不到。但是。”他说:“您们并没有任何妨碍啊?”
  他不能动,年轻的红龙不能动是因为红龙不想引起太多神祗的注意,当然,虽然信徒们得到的答案是格瑞第是生育与婚姻之神,但这两个神职都可以说是从弗罗那儿抢夺来的,她还未能获得最后的承认——格瑞纳达人可以发动战争,可以屠杀凡人,可以侵占敌国的领土,但他们不能摧毁或是亵渎神殿与圣所,除非格瑞第已经做好了与那个神祗成为敌人的准备,但兽人与兽神卡乌奢几乎没这个烦恼,反正兽神卡乌奢的敌人本来就足够多,毁灭兽神卡乌奢敌对神祗的世间居所只会得到这位残暴神祗的嘉奖。
  格什当然知道,他也不过是试试能不能从格瑞纳达人哪儿敲诈更多东西而已,“那么就向尊敬的卡乌奢献祭吧,”格什说:“为了感谢他赐予我们的胜利。”
  若是说为了感谢卡乌奢对兽人们的庇护,在王庭中,兽人们已经“整理”出了一个无比硕大的祭台——他们拔除了丁香和其他树木,直接在灰黄的岩石地面与黑色的泥土上屠戮无辜的人类,鲜血流入石板的缝隙或是土壤,空气弥漫着血腥气与浓厚的内脏气味,祭司啪嗒啪嗒地走过去,血液没过他的脚面。他将格什的旨意传给另外几个祭司——或许卡乌奢一直在注视着他们,他们很快就得到了回应,神力倾注到了他们豢养毒虫的鹿皮筒上,虫子嗡嗡叫着爬了出来,身躯比以前要大上三倍,翅膀打开后就连兽人的手也难以握住。
  这些虫子在主人的命令下径直飞入了敌人的圣所与神殿,一开始人们还以为那是鸟儿,等到看清是什么之后早已有人被它们蜇咬——几乎都是孩子,毒虫的蜇针就像是一柄细又长的匕首,从头顶,从脊背,从手臂,孩子的身体立刻肿胀起来,同时变得苍白——因为他们的血几乎都被吮吸干净了。
  慌乱的人们甚至顾不及牧师们的劝导,只顾着疯狂地躲避着毒虫,但他们太多了,多到根本无法尽数进入到拥挤的房间里,不幸的人在毒虫的驱赶下盲目地奔出仅有的庇护所,而兽人们正在那里守株待兔。
  —————
  而在更为遥远的地方,在被格瑞安达军团攻占的龙山城邦中,躲藏在神殿与圣所中的人类却要幸运的多,虽然年轻的红龙女士还带着一丝无法平息的愤怒,但她终究还只是红龙格瑞第的女儿,她知道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宽恕一个妄为之人。既然她明确地赐予了谕旨——他们必须杜绝与其他神祗的追随者再一次的冲突,最少的,在格瑞第取得那枚荣光的果实之前。
  红龙甚至决定不再关注克瑞玛尔,如果他能够回来。她为自己那对蛋做的已经足够多,他们也还没重要到可以让她放弃自己的尊荣与生命。
  但她不禁猜度着母亲的用意……总之希望她的新情人只是在虚言恫吓——一个血脉冲突的龙裔真的会有那么重要吗?
  红龙换了一只爪子,拖住了自己下颚继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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