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好像信徒在绝望之际,唯一能祈求的对象,只有他的神明。
吴明远低下头,手指抚上段栩然的脸颊,刚想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问他为什么哭。
一声轰然巨响。
他被震得抖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门开了……不,是墙塌了。
一个男人裹着浑身凌厉的杀气闯进来。
然后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吴明远撞到墙上,弓着背倒在地上干呕,感觉自己的脑花儿都被震出来了。
但那种如坠云雾般的感觉消散了一些,清明又重新占领了他的大脑高地。
吴明远一边干呕一边抬头看过去。
那高大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用衣服把奥里裹起来,抱进怀里。
一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奥里,熟练地把下巴搁在对方肩上,两条手臂环上男人的脖子。
吴明远:“?”
这一幕,怎么略有些眼熟?
第67章
段栩然没想过穆宵真的会出现。
大惊之后是大喜, 剧烈的情绪波动把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糨糊。
他惶惶地抱紧穆宵,急促紊乱地呼吸着:“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宵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低头看段栩然,脸色冰冷, 唇角平直, 眉毛低得好像压住了眼睛。
“没事吧?”他低声问。
男人的语调是温和的, 手也一直轻轻抚摸段栩然的后背, 想让他平静下来。
但段栩然能感觉出, 他的嗓音比平时更沉, 仿佛在极力忍耐某种怒气。
像一团酝酿着风暴的乌云。
段栩然有点害怕。
穆宵察觉出他的畏缩,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嘴唇轻贴了下他的发顶。
“不怕了,有我在。”
穆宵替段栩然拢好身上的衣服,单手抱着他站起来。
然后举起另一只手, 指向地上的吴明远。
段栩然这时才发现, 他右手握着的是一把枪。
吴明远被踹昏了头,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门外, 听见动静围过来的一群观众大惊失色。
人群前方的林秋发出尖叫:“你干什么?!你想在大庭广下杀人吗!警卫!俱乐部的警卫呢?!……吴明远你快跑啊!”
穆宵侧头乜了她一眼, 神色平静, 什么都没说。
林秋却宛若被恐惧掐住脖子, 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像尸山血海养出的活阎王,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只有冷酷的杀意。
她的前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 闻言也看向她,和蔼地笑了笑:“小姑娘, 你知道他是谁吗?”
林秋硬着头皮小声说:“不、不管是谁也不能……”
“他是我们的将军,穆宵。”
中年男人笑眯眯的,口吻好像在说“这是草莓味的营养膏”。
中年男人并没有有意压低声音, 人群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林秋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
阿斯特拉见过穆宵的人或许很少,但不会有人没听过将军的凶名。
有人把他当战神供奉,有人借他之名止小儿夜啼。
林秋隐约看懂眼前的三角关系,哀叹吴明远糊涂,并默默在心底为他念经,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在林秋震撼的眼神中,刚才和她搭话的中年男人施施然开了口。
“就算这孩子再有错,也可以交给法律制裁。你现在这样,会叫陛下为难。”他劝说道。
穆宵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
他手很稳,小幅度点了下枪口:“你叫吴明远?”
吴明远爬起来,额头上的冷汗滴进眼睛里,刺痛无比,“……是。”
“你有两个选择,”穆宵说。
“一,去巡逻队。一个字的假话都不要说,把事情如实交代清楚,接受处罚。”
“二,现在死在我手上。”
段栩然的手指抖了一下,把穆宵的衣领揪起一个褶皱。
真的要这样杀他吗?
会不会让穆宵惹上麻烦?
他刚想说点什么,吴明远抢先开了口:“我愿意去巡逻队领罪。”
他面上通红,露出耻辱羞愧的神色。
穆宵点头,当真收起枪。
“但我是被人下了药,之前的所作所为并非我所愿,”吴明远说,“请将军相信我,不是为了逃避罪责的谎话。”
穆宵顿了顿,没说话。
副官邵知礼从门外进来,钳住吴明远的手臂,把他拉了出去。
门口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安静得有如在默哀。
从穆宵身边经过时,吴明远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怀中的奥里。
他没看清少年的脸,男人将他藏得严严实实,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看什么?快走!”
押解他的人猛推了一下,吴明远脚下踉跄,只来得及扔下一句仓促的“对不起”。
得了邵知礼的吩咐,夜虹的警卫终于现身,将闲杂人等一一请走。
只留下无法被请走的首相图尔维。
穆宵抱着段栩然走到门口,淡淡对图尔维点了点头。
“抱歉,事情改天再议。”
为人处世一向妥帖圆滑的图尔维居然没有立刻回应。
他盯着穆宵怀里的少年,用一种远超社交礼节允许的专注和时间。
直到穆宵伸手按在段栩然的后脑勺上,迫使他把头转向自己的胸前。
然后他带着戾气和警告意味,不客气地直呼了首相大人的名字。
“图尔维。”
图尔维猛地收回视线,面色如常:“不好意思,我是看这孩子……我看他跟我儿子倒有几分相像,一时有点走神了。”
穆宵对这老狐狸嘴里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漠然转身离开。
图尔维站在原地不动,久久望着两人的背影,一语不发。
-
回家的途中,穆宵一直抱着段栩然,就连在车上也没有放开。
但他一个字都没和段栩然说。
段栩然渐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看着男人英俊冰冷的侧脸,另一种不安后知后觉占据了他的心脏。
穆宵发现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现在一定明白,自己当初坚持要关掉小方的定位,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个人隐私,而是想背着他……偷偷谋划一些事。
刚才吴明远扑过来的时候,段栩然其实很后悔。
如果不是怕别人通过小方怀疑他的身份,他不会让小方藏在储物柜里,上班的时候别出现。
如果没有关掉定位,小方会遇险的第一时间向穆宵发出报警。
如果……他没有想离开穆家。
段栩然现在心里很慌,嗓子里像梗了鱼刺,咽不下又吐不出来。
可是他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害怕穆宵知道以后妨碍他的计划,还是在害怕别的什么。
回到城堡,得到消息的乔管家吓坏了,赶过来问东问西,被穆宵礼貌地请走了。
马医生竟然也已经到了。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默默为段栩然做了身体检查。
神经没有受损,肺里没有呛水,身上没有软组织挫伤。唯一比较严重的是段栩然掌心被划破的地方,因为泡了水,往外翻着白色的肉皮。
马医生小声问是什么东西弄的,段栩然支支吾吾答了,他立刻感觉房间里的温度又将了几度。
“……”马医生闭上嘴,飞快地替他上了治疗仪,然后收东西走人。
他和将军认识这么多年,从没像今天这样,有如此强烈地逃跑冲动。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段栩然的屁股只有三分之一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看向穆宵。
“我……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穆宵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膝盖分开。
虽然他的两条腿并没有碰到段栩然,但段栩然莫名觉得自己被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抠着被角,嗫嚅道:“我不该瞒着你们,去外面打工。”
“还有呢?”
“……不该太过自信,没有把小方带在身边。”
“还有。”
段栩然绞尽脑汁,又吐出几个字:“不该让自己陷入险境。”
穆宵终于动了。
他倾身向前,灯光在他的眉眼上投下一片阴翳。
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段栩然的下颌。
“如果我今天不在怎么办?”
“如果我没能及时赶到,怎么办?”
“就算我杀了那小子,但他……伤害了你,怎么办?”
段栩然垂下头,找不出任何辩解的借口。
他看见穆宵放在膝盖上手指在轻微抖动,突然觉得心脏抽搐了一下。
比起生气,他更像是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