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祝燃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觉,眼眶下面透着青黑,头发乱糟糟,垂着的视线死死压着不肯泄露的惊慌。
  他做了个糟糕到极点的破梦。
  梦是反的。
  反的。
  ……
  褚宴就是在这个时候,恰好和这几个少年擦身而过,祝燃倏地抬起目光,盯住他,神情复杂莫名,有忌惮有错愕,也像是掉进恍惚的剧烈恐惧。
  “你。”他追上褚宴,不敢伸手拦人,喉咙像是吞了火炭,“你这琴……是你自己要吗?”
  “卖吗?”
  他吃力地按照从listen那儿学来的礼貌:“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卖给我,您开价,多少钱都行,我给您翻倍。”
  单手提着琴包的高大成年人低头看着他,祝燃窘迫地咬着牙根,恨不得剃光叛逆染红的头发,再扯掉所有耳骨钉、脱掉全是铆钉的衣服。
  ——跟这个梦里接走listen的人比起来,他活像个完全不靠谱又荒谬可笑的流氓混混。
  祝燃绝望地看见对方摇头。
  “不卖。”褚宴说,“我是要送我的朋友。”
  ……朋友。
  系统监控到祝燃就跟在不远处的另一条街,不得不说,这小子虽然还在中二叛逆期,但也有点脑子,知道这样就能找到宋汝瓷。
  「褚宴不放心你,他进来了。」系统边打探情况边转达给宋汝瓷,「祝燃被他的人‘劝’走了,褚宴应该是觉得,你可能不想见太多人……」
  褚宴来了就好了。
  吉他会有新的,朋友也是。
  至少能让十六岁的宋汝瓷开心点。
  系统这么想着,刚松了口气,却怔了下,因为褚宴停在门外并没继续向里走,只是透过窗户,看向他们。
  看向……二十三岁的宋汝瓷。
  褚宴看得到他的小博士。
  系统回头。
  那是种相当难以描述的神情,即使是褚宴这种因为身份和经历相当内敛的人,几分钟里,甚至也没能完美控制情绪,喉咙动了动,闭上眼睛,过了良久才再次睁开。
  浅色的眼睛朝他微微弯起。
  二十三岁的宋汝瓷抬起手,朝他打了几个手势,浅淡的影子映照在阳光下面。
  宋汝瓷悄悄说:「等一下。」
  褚宴于是就停在门口等。
  不只是等,他们明明没交流更多的内容,但褚宴像是就明白了宋汝瓷的意思,系统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异常庞大的、无形的数据洪流就涌向半透明的影子。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
  十六岁的宋汝瓷微微睁圆了眼睛。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掉多了眼泪的眼睛已经很红了,鼻尖也是红的,他看着自己的脸,要更高一些,身形更清俊,更少稚气,浅色的眼睛微微弯着。
  二十三岁的他蹲下来,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十六岁的自己。
  然后他伸手,把十六岁的自己抱进怀里。
  没能及时压住吞回的抽噎声——愣怔的少年还没回神,就剧烈发抖,攥住衣角的指节颤抖发白。
  那是绝对不会展露在其他人面前、甚至包括褚宴的反应,十六岁的宋汝瓷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没做好。”
  “我没做好……”
  他磕磕绊绊地向未来的自己道歉:“我搞砸了,对不起,我弄坏了琴,演出很糟糕……我伤害了朋友……”
  他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
  他应该更重视身体的信号,应该解释,应该做好预案,应该听医生的话,应该提前告诉其他人自己耳朵的问题,不该有那一点侥幸心理。
  他被自己抱着,拢在背后的手臂收紧。
  “没有关系。”宋汝瓷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屏着呼吸的少年身体僵硬,眼泪剧烈掉落,二十三岁的宋汝瓷居然能单手圈住十六岁的自己,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长大了这么多。
  “你尽全力了。”
  宋汝瓷说:“不是所有的事都是你的责任。”
  他把手放在剧烈打着颤的脊背上,轻轻抚摸。
  这是褚宴教会他的,他来教七年前的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然表面上多半看不出,但其实十六岁的宋汝瓷其实要比成年后更倔、更难以因为他人的几句劝说开解,就改变一直以来认定的想法。
  这也不是十六岁的宋汝瓷的问题,人在少年的时候,就是会多多少少,难免有这样的固执的。
  宋汝瓷想。
  他十六岁的时候,一定不想丢人至极地被人看到崩溃大哭,他会希望自己能更坚强一些,更坦然、乐观、有勇气地走到威士忌先生面前,向对方好好道歉。
  吉他坏了,他会想办法修。
  他需要一段时间来调养身体,所以想和威士忌先生问问能不能分期,他可以支付利息,也可以为对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比如承诺成年后会帮神秘的先生代班,去有趣的世界,见从没见过的人,了解从不知道的事。
  ……这些是接下来要考虑和处理的问题。
  现在,十六岁的宋汝瓷要好好地哭。
  宋汝瓷抱着放声大哭到崩溃发抖的、少年的自己,安静地朝褚宴眨眼,轻轻打手势。
  宋汝瓷说:「辛苦了。」
  「我很想你。」
  二十三岁的宋汝瓷说:「等我一下,我要好好哭一会儿,等我不哭了,我们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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