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没说我是啊。”沈明烛声音温和:“依玄清仙宗门规,残害同门是大罪,念你行凶未遂,现在去刑堂自首,还来得及。”
  伍禄通“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跪得干脆果决:“弟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长老,请长老饶恕弟子这一回。”
  剑落在地上,他的手还举得高高的,任由沈明烛捏着,讨好地不做挣扎,神情谄媚。
  一个废人可抓不住他盛怒下的出手,而最可怕的是,这么近的距离,他居然还是感受不到任何的灵力波动!
  傻子才会相信这人没有灵力,只能说对方实力太高,高到他察觉不到。
  沈明烛:“……”
  他无奈地松开手,后退一步,“不用跪我,真要跪也是跪受害者。你立心魔誓,发誓不会把我透露出去,并且会去刑堂自首,我就放你离开。”
  伍禄通眼神动了动,神色愈发可怜:“长老,我若是去了刑堂,一定会死的,求您大人有大量,饶弟子一条活路。”
  作为宗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精,一句话工夫足够他摸清沈明烛的性格,就是个心地善良的滥好人。
  他最喜欢滥好人了。
  不过这句不能把他透露出去的要求有些奇怪,难不成对方不是长老?
  伍禄通将手藏在身后握成拳,悄然覆盖上一层灵力。
  不论如何,心魔誓是绝对不能发的,他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进了刑堂一定没命活着出来,而他背后那位荣长老可不会保他。
  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因着视角,方青阳先一步察觉了伍禄通的动作,他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小心!”
  虽然他自以为的大吼其实声音也很微弱。
  在此危急关头,他居然撑着长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就要冲过去把伍禄通推开。
  他是知道的,沈明烛现在就是个彻底的普通人,而他虽然身受重伤,好歹有灵力护体,说不定还比沈明烛抗揍些。
  伍禄通一跃而起,掌间蓝光闪烁朝着沈明烛劈去,方青阳根本来不及将其拦下。
  正惶惶之际,却见沈明烛仍不闪不避,从容不迫,只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不想绝望,倒像是……可惜?
  沈明烛确实觉得可惜,“我好不容易才能看见的。”
  花了三天呢。
  这次对敌,灵魂之力耗尽,又要过一段没有光明的日子了。
  似有一座巨山压下,伍禄通尖叫一声从半空被摔倒了地上,周身牵引的灵力像是被人硬生生扯开。
  伍禄通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从未见过如果神鬼莫测的术法!
  “我真的不想杀人,”沈明烛神色歉疚,“但你确实太过分了,又不肯去刑堂自首,还不肯发誓。”
  沈明烛叹了口气:“我暂时,还不想被人上门寻仇。”
  他连上辈子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好歹先过一段种菜养鱼的日子。
  一阵风吹过,树上徐徐落下一枚绿叶。
  那绿叶本自风中飘飘荡荡,落入伍禄通三尺时,忽然一顿,像是每一寸锯齿都舒展,转眼间凌厉如铁刃。
  那绿叶轻飘飘从颈间划过,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线,伍禄通惊叫求饶声顿时一止,而后不甘地闭上了眼睛,脸上犹带着仇恨与惊恐。
  沈明烛扬了扬衣袖,经年枯叶自草丛深处翻滚而起,混杂着泥沙,将那人盖了起来。
  “会念往生咒吗?”沈明烛问。
  因伍禄通的死正松了一口气并觉得十分开怀的方青阳:“???”
  还往生咒,他恨不得让那人魂飞魄散。
  从前不知道,这位曾经的“少宗主”杀人这么有仪式感的吗?
  方青阳站不稳,他腿一软坐到地上,喘着粗气摇了摇头:“我不会。”
  沈明烛失望极了。
  见这人并非是做戏,仿佛真心实意觉得不忍,方青阳还是劝了几句:“他不是什么好人,死了才叫大快人心。”
  沈明烛又叹了口气:“或许吧。”
  仍不见开怀。
  方青阳觉得沈明烛奇怪得很,这人实在有些不合时宜的心软,心软到不像修士,可方才下手的时候又极为果决。
  像是他心中自有一杆秤,生命的流逝叫他觉得沉重,可对正义的坚守又高于他自身的感受。
  杀人不能让他开心,可该出剑的时候,他也不会犹豫。
  方青阳很想问,这么活着难道不累吗?
  第41章
  但一个善良到愚蠢的人确实很让人安心。
  沈明烛又看不见了, 他也不害怕,面色依然从容镇定,迈出的脚步也坚定, 显得胸有成竹。
  他记性好,走过的路还有印象,自觉回到小竹屋问题不大。
  方青阳眼睁睁看着沈明烛踩上了一块大石头——那是方才打斗中从山坡上滚落的,沈明烛的记忆里没这画面——而后他踉跄了一步才站稳。
  他好像也有些尴尬,像是昂首挺胸的凤凰被从天而降的一瓢水当头浇下,艳丽的羽毛都耷拉下来, 显得灰头土脸。
  仿佛被人教训了一顿,他垂头丧气地决定学着聪明, 步伐再次迈出时便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
  方青阳:“……”
  虽然知道不合适,但他忽然就很想笑, 并非恶意, 只是忽然间就很放松,于是他真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方青阳其实听见了沈明烛自言自语般说的那句话,他说他“好不容易才看见的”。
  方青阳也能猜想到他背后的艰难险阻, 宗主不管他了, 他修为被废, 于这刻薄残忍的修仙界里无依无靠。十年的漫长光阴,才让他偷得一瞬光明。
  只能说天才就是天才,打落到泥潭里,也能用泥沙堆出一座通天塔。
  可十年殚精竭虑,十年风雨如磐,全都付于这一日。
  ——为了救他,沈明烛搭上了能让他不必借助双眼也能看见的底牌。
  方青阳原本想装作不知,装作听不到那句话, 装作猜不到他付出的代价,如此,或许能少欠几分人情。
  可看着如清风朗月般的沈明烛,到底还是做不到这么无耻。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方青阳咬着牙艰难起身,“小心,前面有段枯枝。”
  他忍着疼往前走了几步,虽然知道沈明烛看不到,还是挤出一个笑脸:“我扶你吧,你住在哪?”
  沈明烛顺着声音转头,脑海中系统还在吱哇乱叫,怪他多管闲事,见“罪魁祸首”还敢说话顿时更加生气,[宿主,拒绝他!谁稀罕他送!我去商城里给你偷道具,保证你想看多清楚就能看得多清楚,透视都行!]
  沈明烛:[?]
  沈明烛连忙按住它:[没必要没必要,小五,你要是进去了,我可就没系统了。]
  他这么遵纪守法,为什么他的系统像个狂徒?
  系统一听觉得有道理,不甘不愿地停止行动。
  沈明烛在心中长出一口气,担心方青阳又刺激到他的小系统,委婉地拒绝:“不用了,你伤也挺重的,去找个医师看看,好好休息吧?”
  “可是……”方青阳不放心。
  沈明烛朝他笑了笑,温声道:“如果你过意不去,旁人问起时,不要说起我,这就足够了。”
  “这算什么,我本来就不会说出去……”
  救命之恩啊,哪是轻易就算回报的呢?
  方青阳头晕得很,还是撑着与沈明烛讲话,然而身形已经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几欲栽倒。
  沈明烛刚要开口,忽觉不妙,他本能倒退一步。
  下一秒,听见一声躯体落地的沉闷声响。
  沈明烛:“……”
  这下不想带他回去也得带了,只不过搀扶的人得调转一下。
  沈明烛叹了口气。
  *
  方青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竹屋。
  他躺在一个狭小的摇椅上,伤口简单擦洗过,上了药。
  那药不是什么好药,黏糊在伤口上难受得很,可他到底是个筑基修士,除非伤及根本,否则灵力流转下,一些皮外伤,时间长了自己就会痊愈。
  方青阳走出屋子,看到沈明烛在院子里堆了一束火,正比划着似乎打算烤兔子。
  [宿主,要先剥皮,再去内脏。]系统查完资料,信誓旦旦。
  沈明烛嫌弃:[还要去内脏?]
  他有洁癖,他下不去手。
  沈明烛叹了口气放下兔子,决定还是修炼一会儿让魂力尽快恢复。
  有魂力的情况下,只要一个术法就能把秃子处理得干干净净。
  “那个,我来吧?”方青阳期期艾艾。
  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从前不可一世的天骄、如今寒酸落魄的救命恩人相处。
  该怎么称呼他?
  少宗主?大师兄?这人会不会觉得他是在讽刺?
  直呼其名?是否也太不尊敬了?
  沈明烛倒是从容得很,含笑地招呼他:“你醒了?我屋里只有一张床,委屈你睡椅子,招待不周,还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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