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无人回应,惟风吹叶萧萧声。
  沈明烛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进去了。”
  暗处的江令舟直觉他说的是真的,倘若任由对方进了山谷,他们就只能被阻在门外。可他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暂时没做好与沈明烛见面的准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
  慌乱之下,江令舟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来不及深思,他踹了友人一脚。
  司度:“???”
  司度猝不及防,他骂了一句脏话,在半空调整姿势,稳稳落在沈明烛与方青阳身前,正好挡住两人回谷的路。
  司度轻咳一声,装作看不见方青阳狐疑怪异的眼神,若无其事道:“沈明烛,好久不见。”
  沈明烛默了片刻,侧头向方青阳介绍:“司度,丹峰首席弟子,峰主亲传……”
  他感应了一下,确认道:“金丹中期,四品炼丹师。”
  司度僵了一下,认真地问道:“你刚才沉默,是因为想不起我是谁了吗?”
  丹峰峰主纪长蘅尤为疼爱沈明烛,连带着他门下唯一弟子与沈明烛接触也挺多,关系好不好暂且不论,至少足够熟悉。
  沈明烛不答,眼神飘移。
  落在司度眼里,就是那垂下来一节的白绸在风中乱晃,每一处弧度都写满了心虚。
  司度:“呵。”
  第50章
  司度一时也没注意到沈明烛居然准确说出了他的修为境界, 毕竟他十年前是金丹初期,离中期只一步之遥,沈明烛能推测出来也不奇怪。
  他腔调怪异, 上下打量沈明烛:“看起来,你这十年过得不错嘛?”
  他没想过沈明烛会过得不好。
  在他的印象里,这人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少宗主”,人人都敬他让他,即使受了罚被赶到外门,旁人也依然会对他忍让讨好。
  瞧, 这位升龙台的冠军不就对他恭恭敬敬,连洗手作羹汤的活都愿意干?
  半生顺遂、未尝过人情冷暖的贵公子不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 不知道十年时间,足够让鱼虾发现困于浅滩的金龙已没有了动弹的能力。
  沈明烛随口道:“尚可, 尚可。”
  方青阳看了看沈明烛的神色, 虽然很不满司度的态度,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一是因为他打不过,真闹起来了还得麻烦沈明烛收尾。
  二是因为……这个人是丹峰峰主的弟子, 还是个炼丹师, 明烛的伤, 说不定还得拜托他们。
  沈明烛问:“你这次尾随……呃,造访,是来找我,还是来找方青阳呢?”
  他态度从容,也不知道明明已经虎落平阳了,怎么还有一身泠泠傲骨。
  司度撇撇嘴,幽怨地望了一眼树梢——江令舟藏在那个方向。
  他哪里知道为什么没事要尾随别人?堂堂药峰首席,几时做过这等鬼鬼祟祟地事情?还不是江令舟, 一开始还说不来,结果来了之后就开始莫名其妙跟踪别人。
  司度绞尽脑汁想理由,还真被他找出来了一个:“沈明烛,前些日子外门有个叫伍禄通的弟子失踪,他的尸体被发现在你附近这座山,是你干的吗?”
  他也不怀疑沈明烛哪来的能力,毕竟这人是被夸了许多年的天才,宗主又宠爱他,当年以权谋私让人下手轻些也说得过去。
  沈明烛浅浅叹了口气:“是。”
  方青阳这下待不住了,反驳道:“不干明烛的事,人是我杀的。”
  司度冷笑:“你倒是忠心,可敢发心魔誓?可敢去刑堂启问心阵?”
  “我……”
  沈明烛将方青阳往身后拉,“不是忠心,是友谊。是我动的手,我认罪。”
  “罪”这个字眼太严重,一下子刺激到方青阳,他大声反驳:“那伍禄通是荣硕的走狗,这么多年来不知为他害了多少弟子,他奉荣硕之命,明烛是为了救我才动的手,他该死!”
  “你也配有友谊?”司度又是一声冷笑:“那也应该上报刑堂,由刑堂论罪,不该私自下手。”
  “你说的轻巧,刑堂要是这么有用,天底下哪来这么多恶人!”
  “好了好了。”沈明烛去拦方青阳,“一点小事,哪里值得你这么激动?”
  他偏头去看司度,语气仍然温和:“我认罪了,你待如何?”
  司度说不过方青阳,气冲冲地换了一个软点的柿子:“看在你事出有因的份上,按照门规,当罚在无岸崖禁闭一月。”
  无岸崖因地势原因,底部阴风阵阵,不见天日,为玄清仙宗惩罚弟子之所。
  玄清仙宗在里面布下了阵法,进入者灵力会被限制,只能用□□生捱足够划破肌肤的冷风。
  方青阳当下就急了:“是我的原因,你罚我,别罚明烛。”
  话到最后染上了恳求的意味。
  这个一手在外门闹出大事,逼得荣硕不得不引颈就戮,未曾软过脊梁的少年为着沈明烛低了头。
  司度哑然,在这一刻居然生出了罪大恶极的感觉。
  沈明烛无奈,再度将他扯回来,又看向司度,语气平和:“好,可以。”
  “明烛!”
  “别激动别激动。”沈明烛头疼,小声哄他:“我的实力你还信不过吗?而且,无岸崖在内门,比你往来山谷要近多了。”
  方青阳冷静下来。
  他没这么容易被沈明烛说服,真觉得这是件多值得庆幸的好事,可他觉得难过,因为他无力改变这一切。
  方青阳微垂着头,声音哽咽:“那我到时候去给你送饭。”
  他们这厢执手相看泪眼,显得司度像个恶人。
  他没意料到沈明烛居然直接认下罪名半点不挣扎,一拳打到棉花上,顿时更气了。
  司度在储物戒里掏了半天,扔了一副锁拷出来,趾高气扬:“既然认罪,那就戴上吧。”
  “你!你不要太过分!”方青阳拳头紧攥,如若不是沈明烛死命拉着他的手腕,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冲上前给司度一拳。
  这镣铐并不太能限制人的行动,严格来说,其羞辱的意味要大过惩戒。
  司度高傲地睨了他们一眼,右手握了一块令牌给他们看。
  那令牌为玉质,通体温润,中间缀了一个“刑”字。
  司度道:“我在刑堂领了一份职,拿下你还是有权利的,难道你要抗令吗?”
  “没有。”沈明烛好声好气,他把方青阳往后拉,用力瞪了他一眼。
  方青阳下唇都要咬出血来,他别过脸,不甘不愿妥协在沈明烛眼神之下。
  沈明烛捡起镣铐自觉缠好,粗大的银色锁链绕在他纤细瘦削的手腕上,微微抬手,叮当作响。
  他很有耐心,将长长的锁链整理好又绕了几圈,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司度:“我们现在走吗?”
  司度认定了沈明烛在装腔作势。
  ——原本只要求个饶卖个好这件事情就能过去,这人偏要故作潇洒,好啊,那就如他所愿好了。
  司度带着沈明烛走了,临走前,他又瞥了一眼暗处江令舟躲藏的地方,实在不知这家伙什么毛病。
  反正他是待不下去了,被发现偷偷摸摸跟踪别人怪难为情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离开的借口,他可得赶紧走。
  方青阳牙关紧咬,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转身往山谷内走去。
  不知道内门有没有这么肥美的鱼,他今天多抓一点,放在储物戒里,明天给沈明烛送去。
  “……方师弟,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挽留声。
  方青阳回头,见来的是个陌生青年,他看不透修为,应当在他之上。
  除了沈明烛,方青阳可不认识修为比他高的同龄人。
  他神色警惕:“有事吗?”
  “我……”江令舟迟疑片刻:“我叫江令舟,师弟或许听说过我。”
  方青阳警惕的眼神顿时一变,染上深切的恨意来:“原来是你。”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宗主十年前新收的小弟子,害沈明烛落到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
  他很快意识到这人和司度是一伙的,十年之后,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明烛。
  方青阳深吸一口气,扯出几分苍白笑意。
  他抱拳,深深鞠躬,手指都因用力泛着白,声音沙哑:“见过师兄。”
  他自底层摸爬滚打,磨出了一层长在脸上的厚面具,眼睑微垂,便遮掩了满心的不甘与仇恨。
  可这些情绪哪里是全然可以掩饰住的呢?饶是方青阳压制情绪的能力足够到位,依然能从眼神中泄露出几分。
  那仇恨像是要凝成实质,叫江令舟吓了一跳。
  就是上辈子那个在魔域里被打骂凌虐至遍体鳞伤的方青阳,江令舟也没在他眼中看到过这么激烈的恨。
  沈明烛……对方青阳来说,这么重要吗?
  江令舟抿了抿唇:“方师弟,我知道沈明烛可能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对宗门有误解,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沈明烛根本不像你看到的那样?传言说他陷害我,想杀我,如果他真的做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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