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其他人面面相觑。
  总觉得这句话是在夸沈明烛,可谢望尘怎么可能夸沈明烛呢?
  难道这是明褒暗贬、似夸实讽、绵里藏针,一种很高级的辱骂手段,并且由于太过高级他们没听出来?
  其余人在知识面前低头,嗫嚅道:“感觉、但是……那个,没必要吧。”
  “是啊,没必要吧。”风声飒飒的天池峰上突然出现一位不速之客,峰顶上聚齐了修仙界金字塔塔尖上的大能,但竟也没人提前察觉。
  众人猛然抬头。
  来者衣冠胜雪,从半空中徐徐走下,天边的云彩像坠在他衣角的一束花,而他闲庭信步,如同观一场盛景。
  他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冁然而笑时,便如朗月入怀。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世上人对沈明烛喊打喊杀,但真正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的却寥寥可数。而假如没有先入为主,单只看他的长相,没有人会对他生出恶感。
  都说相由心生,谁会相信穷凶极恶的一个人,会有这么一双眼睛。
  其他人言辞颇有礼貌:“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谢望尘等人愣了神,看了好半天才喃喃出口:“明烛?”
  少了眼神中那层茫然与阴翳,沈明烛更添三分耀眼,竟让他都生出几分陌生之感。
  旁人闻言震惊:“谢宗主,你说他是沈明烛?”
  些许尴尬。
  友好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他们连忙敛了笑意,怒斥一声:“沈明烛,你还敢出现?”
  沈明烛叹了口气,慢吞吞道:“原本是不想来的,但若是为寻我用了禁术损了寿命,岂非让我于心难安?”
  他笑了笑:“我出现了,停手吧,师尊。”
  其他人唾了一口,举着刀剑上前:
  “呸,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你这嘴脸真让人恶心!”
  “你若真有心,就该束手就擒,以死谢罪。”
  “谢宗主,既然这狗贼已经找到了,我这便为你拿下他。”
  “慢着,都住手!”谢望尘喝止他们,灵力挥洒而出,不让他们前进半步。
  隔着一道道疑惑不解的目光,谢望尘对上沈明烛清凌凌的眼,神情复杂:“……你不是他。”
  周围一片哗然,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谢宗主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不是谢宗主自己说他是沈明烛吗,怎么又不是了?”
  沈明烛仍笑意盈盈:“师尊何意?以我如今的境况,还会有人冒充我不成?”
  谢望尘垂眼:“明烛从不唤我‘师尊’。”
  唯一的一次,是想要断续丹。
  他应了,却没有给。
  沈明烛“啊”了一声,“宗主这么说,显得我很不尊师重道。”
  “你学的真的很像……神态、语气、连说话的停顿都和明烛一模一样,可你不是他。”谢望尘摇了摇头,“世界上只有一个沈明烛。”
  “但你一定见过他。”
  如果没有亲眼见过他的风采,如果不曾与他相处,不可能演得这么出神入化。
  “明烛在哪里?”谢望尘抬眼,一字一句喊出对方的身份。
  ——“天机阁下。”
  第78章
  汤沃雪丝毫没有被叫破身份的尴尬, 她依然顶着“沈明烛”的样貌,迎着人群各色的目光,从容地微微而笑。
  “如果诸位只是想要一位罪人用以惩处, 那么我便可以,宗主何必执着于沈道友?”
  奇怪极了,天机为什么要护着沈明烛?
  而且身为晚辈,沈明烛何德何能能让天机称呼他一声“道友”?
  谢望尘果然十分愤怒:“你会害死他的。”
  她知道沈明烛想做什么吗?她知道沈明烛有以身殉道的先例吗?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出来逞英雄!
  汤沃雪语气轻快:“他情愿,我也情愿, 谢宗主就不必阻止了。”
  汤沃雪并非一无所知。
  这个事实如同一盆夹着冰的冷水兜头浇下,谢望尘恢复几分理智, “需要他做什么?他还小,我来替他。”
  “只有他能做到……修仙界年纪从不能代表任何事, ”汤沃雪轻声道:“我亦无能, 材朽行秽,计无所施,宗主, 万分抱歉。”
  “倘若我一定要找到他呢?”
  “那在下只好斗胆与谢宗主一战, 领略一番天下第一的风采。”
  渡劫期的威压缓缓漫出, 空气间霎时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变得凝重而沉滞,像是只要一个火星便能燃起熊熊烈火。
  其余人不由咽了口唾沫,尚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接受眼前的沈明烛是天机假扮,怎么忽然之间,天机和谢望尘听起来都像是在护着沈明烛?
  天机也就罢了,谢望尘是为什么啊?
  所以那个通缉令只是玩笑是吗?
  他们全都是这对师徒剧本里的一环?
  生气归生气,但是……为什么啊?他们可没误会沈明烛, 就事实情况来看,沈明烛就是这么一个卑鄙无耻、首鼠两端、自私懦弱的人渣败类,谢望尘也是重生的,为什么不生气?
  他们正诧异着,汤沃雪与谢望尘已经动起手来了。
  汤沃雪指间微微一闪,储物戒中取出一截红绸,红绸迎风招展,刹那间铺天盖地,缠绕于谢望尘剑上,让他不得寸进。
  关键汤沃雪现在还是沈明烛的模样,白衣翩然,红绸耀目,浓烈的色彩夹杂在一起,刺得人的眼睛涩涩发疼。
  谢望尘怎么可能对沈明烛出手呢?
  谢望尘怎么可能在知道了一切之后,还对沈明烛出手?
  谢望尘手腕轻翻,长剑微微抖动,从红绸的束缚中脱身出来。
  他反身刺去,迅疾如雷,汤沃雪却像是已经得知了他的意图般右撤一步,红绸猎猎作响,如蛇般再度蜿蜒盘旋而上。
  谢望尘今日才知传言实不属实。天机固然不擅作战,但她熟知人心,永远知道对方的弱点。
  不过他这“修仙界第一人”也并非徒有虚名,从最初视觉上的震撼中脱身出来之后,他很快就恢复了战斗应有的冷静。
  长鲸一剑八百里,落雁千都十四州。
  剑落,红绸散落成细小碎片从半空落下,飘飘扬扬的,像是一场雪。
  红色的雪。
  武器被毁,汤沃雪受了点伤。
  她以指腹拭去嘴角溢出的斑驳血迹,笑道:“谢望尘不愧是谢望尘,我不是你的对手。”
  谢望尘侧过眼,低声道:“别用他的样子作这幅模样。”
  “宗主不敢看?”天机善于利用一切有利自己的条件,她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割,“沈道友的伤势可比我演的重多了,我以为宗主已经看习惯了。”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汤沃雪掸去身上残留的红绸碎片,不退不避,朝谢望尘做了个起手式,笑道:“请。”
  其他人没听懂,但也看出事情不能再继续这样进展下去了,否则非得拼出一个你死我活不可。
  邢岫烟上前劝道:“师兄,冷静些,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找到明烛。”
  江令舟迟疑片刻,问道:“师尊何必急在一时?”
  这话一出,邢岫烟顿时心一凉。
  她迅速扭过头去看谢望尘,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悲哀。
  ——江令舟又忘了。
  那她还能记得多久呢?
  邢岫烟忽然明了谢望尘为何要对自己用刻魂之法,绝非无病呻吟,那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在最绝望的时刻做出的最后的挣扎。
  谢望尘彻底难以忍受,此时此刻他已然顾不得对面是谁。
  挥剑上前,一道匹练忽然自天际而来,与剑尖相接,发出一声清脆叮当。
  受力之下,剑锋偏移略半寸。
  俞苏青盛怒而来,“谢望尘,你既已知道她是天机,何故还下此重手?”
  其他人:“???”
  怎么说呢,天池峰挺大,但也挺拥挤的。
  这些人以为自己在演话本吗?非要到了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再出现?而且有没有人在意他们啊,能来个人给他们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俞苏青用力剐了汤沃雪一眼,“活该,你若不把我困住,也不会受伤了。”
  语气凶狠,眼里的关心却藏不住。
  汤沃雪只笑,上前拉住她的手,“别生气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看,说是困你三个月,你不还是出现了?像英雄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又救了我一次。”
  “那是我自己挣脱的,与你可没有关系。”俞苏青冷着脸,面无表情,但终究没有甩开汤沃雪的手。
  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清楚,汤沃雪还是手下留情了。
  怕她挣扎得太过用力不小心伤了自己,以至于灵力运转刚察觉到阻碍、灵脉稍稍有了星星点点的刺痛,那道本该强硬的钳制术法就随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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