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噢, ”沈明烛问:“我可以去吗?”
  “当然,首长指示过,您跟我来。”军人站在沈明烛右前方为他引路。
  沈明烛收好刚做出来的成果,慢吞吞跟在后面。
  什么会议能开五个小时还没结束?看来事情真的很棘手。
  会议室大门紧闭。
  往常这么长时间的会议中途都会安排餐食或是茶歇,毕竟高强度的头脑风暴消耗总是更快。但是现在有营养液,着实方便了他们的工作。
  军人敲了敲门:“报告, 沈先生来了。”
  会议室并不是完全隔音,外面要随时能听到里面人的指令, 里面人也要能听到外面的动静,才不至于发生意外。
  可毕竟聊得多是机密, 是以除非有意提高音量, 否则是听不到声音的。
  但在军人这话落下之后,里头突然传来一阵慌乱声响,夹杂着椅子被拖动的刺鸣声、调整姿势时不小心踹到桌腿的撞击声……
  门外的军人神色一凛, 再度敲了敲门, “首长?”
  幸而杂乱声很快平复下来。
  顾怀环顾一周, 见周围人都做好了准备正襟危坐,没发现会暴露他们所谈内容的东西,他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请进。”
  会议门被推开,沈明烛探头探脑:“你们怎么了?看上去好严肃。”
  “没事。”沈敬安欲盖弥彰地将戴了光脑的右手往后藏了藏,挤出一个微笑:“明烛刚从实验室出来吗?怎么不去休息一下,我们很快就好了。”
  ——不敢让沈明烛知道,他们窥探到了他的过往。
  教授们眼神闪躲,面对眼前这个如同松风水月、仙露明珠一般的少年, 忽然就难以避免生出了强烈的心虚感。
  不敢抬头,不敢看,因为有些人的苦难不能直视。
  不敢张口,不敢说,因为语言在此刻全都苍白无力。
  凭什么是沈明烛?
  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为什么受苦的偏偏是沈明烛?
  与沈明烛相比,他们的人生顺风顺水,近乎圆满无缺。
  他们为这份“幸福”而愧疚。
  “你们是在为刚才的爆炸担心吗?”沈明烛从门口走近。
  他惯爱浅色的衣服,夏天也喜欢披一件外套,大概是因为外套有更大的衣兜,方便他塞各种奇奇怪怪的小零件。
  风一吹,衣袂飘飘,衬得他愈发清朗,如圭如璋。
  他目光澄澈,不带一丝阴霾,是少年独有的漫天霞光、岁岁疏狂。
  也是独属于沈明烛的阳煦山立、温润而泽。
  好像他肩上未曾沾染过霜雪,未曾有过无奈,未曾被折磨被虐待,未曾在暗夜里独自处理流血的伤口。
  他怎么可以不怨怼呢?他怎么可以不恨不责怪,怎么就这样坦然接受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
  世界大雨滂沱,从未有人替他撑过伞。
  他被大雨狠狠砸进泥潭,直至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无人对他伸出援手。
  可他终究顽强又孤单地长大了,他把自己养得很好,温柔而正直,世界上再没比他出色的少年。
  血腥与脏污没能毁了他心中的正气,他拂去衣摆上的尘埃,仍是一身悲天悯人的白。
  世界不曾爱过他,他依然回馈世界以清风,以皎洁明月。
  沈敬安一看到沈明烛就红了眼眶,他迅速别过脸,哽咽着难以开口。
  顾怀生平他露馅,忙接过话题:“是有些棘手,不知间谍有多少,不敢放开手脚去查。要是让哈迪斯先察觉到了动静,估计又该有几场爆炸了。”
  沈明烛低头在宽大的外套里掏了掏,举起一个光脑大小的不明设备,献宝似地道:“我新做的防护系统。”
  他往前走了几步,把仪器放在会议桌上,按下启动键,半空中投影出一小块浅蓝色的操作面板。
  他边操作边讲解:“这里可以设定范围大小,把研究院笼罩起来,所有人的芯片都会失效,不再受哈迪斯控制。”
  他苦恼地皱眉:“暂时最大范围只能勉强把京都笼罩起来,时间太短了,没办法保护整个蓝国,我……”
  他神色似有歉疚,黎砚青忙忍着酸涩打断他,“明烛,你帮了大忙了,能够笼罩研究院就已经很让我们惊喜了。你是个天才,谢谢你,明烛。”
  谢谢你翻山越岭、涉水踏河、淌过荆棘遍野回来,谢谢你还肯爱这个世界,谢谢你一直没放弃你自己。
  沈明烛觉得这句话里的情感浓度有些过于浓烈,他茫然抬眸:“不客气?”
  沈敬安终于勉强收拾好情绪,他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放在沈明烛身后,温声道:“明烛,坐下说。”
  沈明烛愈发茫然,感觉这些人奇奇怪怪的。
  难道五个小时的会议太长了,把大家都开傻了?
  沈明烛挠了挠头,又开始在外套里掏呀掏。
  “还有啊?”白行简惊讶:“明烛,你才进实验室半天吧?你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沈明烛把一个银色的、圆柱体形状的仪器往前推,谦虚道:“这个就是个小东西,扫描仪,功能很单一,只能用于检测阿瑞斯芯片。”
  沈明烛给他们演示,因着沈敬安离他最近,他将圆柱一端靠近沈敬安的额头,按下开关,圆柱中间的显示键亮起了绿色的光,“这就代表没有芯片。”
  他又对准自己的额头,绿色的光暗下,转变成了红光,“这就代表有。”
  “好了好了,我们会了。”沈敬安觉得红光刺眼得很,手忙脚乱把设备取下来放在桌上。
  就算相信沈明烛的发明,相信在防护系统下芯片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但只要想到这芯片被植入到沈明烛脑子里,沈敬安就难受得很。
  只有沈明烛不当回事。
  沈明烛指了指桌上的扫描仪,眨巴着眼睛:“看在间谍还没造成严重后果,而且现在还能顺利解决的情况下,能不能也算大哥将功折罪?”
  在场人齐齐一怔。
  沈明烛刚回来时与沈允衡算不上亲近,连刚认识没多久的白行简都比沈允衡更得沈明烛喜欢,所以……那一跪的威力这么大吗?
  黎砚青无奈,打趣道:“你都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了,这还不算严重后果?”
  沈明烛“啊”了一声,“可是我又没事。”
  “真要有事那就晚了。”黎砚青叹气,心想沈明烛这人实在过于心软。
  顾怀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光脑下达指示,让人把沈允衡也带过来。
  他说起沈允衡被停职调查时沈明烛表现得也很是平静,他还以为这人已经接受了,没想到是一直记到了心里。
  “谢谢首长。”沈明烛眉眼弯弯,信誓旦旦道:“我可以保证间谍还没传出有用的消息,他们为了让间谍潜伏得再深一点,还没敢轻易动用。”
  他一表现出开心,其他人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白行简笑着夸赞他:“你连这都能猜到?不愧是明烛,就是聪明。”
  “不是猜到的。”沈明烛如实道:“我在哈迪斯十二年,虽然他们从来不会向我透露过任何事情,但是我还是能听到一些。”
  白行简笑意僵在了脸上。
  会议室开着空调,一年四季都保持着人体最舒适的温度,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由春转冬,他们感受到了萧瑟寒风。
  听到敲门声时他们那样慌乱,沈敬安手忙脚乱关闭光脑投影,一群素日里再稳重冷静不过的人忽然间失了镇静……
  全是因为不想让沈明烛知道。
  不想让沈明烛想起那段过往,不敢让沈明烛知道他们不小心听到了只言片语。
  可他们费尽心思去隐瞒、去逃避的事情,沈明烛就这样随意地说出口了。
  “你……”沈敬安抑制不住指尖发颤,像是有一只手穿破他的胸口,将这一身血肉连同跳动的心脏紧紧攥住,他有些喘不过气。
  沈敬安艰难挤出笑容:“你不是被拐卖到山里吗?”
  别说了,明烛,不要回忆,不要铭记。
  你只顾着往前走,不要再回头。
  我们来替你背负血仇,我们会铲除哈迪斯,会审判所有曾对你施加苦难的人,会让他们闭嘴,然后我们也再不会提起。
  沈明烛不解他们为何如此沉重,他茫然解释:“是骗你们的,哈迪斯为了让我取得你们的信任造的假,我考上军大也是假的,其实我都没去考试。”
  他疑惑:“杨越没告诉你们吗?”
  他语气轻松得很,好像那不过是一段寻常往事,与他做出营养液一样稀松平常。
  沈敬安微微躬了躬身,他心脏痛得很,让他不自觉想要蜷缩成一团,没办法坐得笔直。
  沈敬安眼眶通红,“你回家……也是哈迪斯的指示?”
  “是。”沈明烛发觉沈敬安似乎很难过,他犹豫片刻,歉然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沈敬安再也忍不住,泪水从眼眶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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