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但为将者的直觉又不断叫嚣着让他停下,它在嘶吼着告诉他——那很危险!
  还未等兀真思量出一个决定, 最前面的骑兵已经和大雍军队碰面,然后他们的战马就突然哀鸣着倒了下去,马蹄处裸露出了森森白骨。
  血迹染透了铁丝,总算让它显出了几分踪影,不再不可视。
  鲜红缠绕在冷铁上,带出几分森凉的阴寒。
  兀真悚然一惊, 忙大吼着指挥:“停下!都停下!”
  可是骑兵速度太快了,这曾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优势, 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新一批战马撞上同样的位置,马上的士兵也随之栽倒, 因马匹行动的速度过快, 导致他们光是落马都受了不轻的伤。
  大雍的军队就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原本他们骑着马分秒可至的地方,嘲弄地看着他们作茧自缚。
  然后弯弓搭箭, 甚至不需要特意瞄准, 因为他们的儿郎早已没有了躲避的能力。
  因着被使用了太多次, 铁丝很快都变钝了,但是没关系,他们倒下的尸体成了新的“铁丝”,阻隔了他们自己的脚步。
  “杀!杀!”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箭雨密密麻麻,轻易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不过片刻,空气中就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兀真目眦欲裂,张望着大声吼道:“停手, 钟北尧,让你的人停手,我认输,我们认输。”
  躲在一旁草丛中的钟北尧嗤笑一声,“当我傻呢?敌人这种东西,还是死了更让人放心。”
  沈明烛闭了闭眼,叹息一声:“停手吧。”
  钟北尧:“???”
  钟北尧震惊:“大人,您认真的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大人您……”
  话还没说完,沈明烛又提着剑冲了出去。
  钟北尧:“……”
  钟北尧跺了跺脚,又是这样!总是不听他把话说完!
  魏敦山也震惊:“不是,将军,他、他他……”
  “愣着干嘛?”钟北尧瞪了他一眼,“没看到大人也在外面吗?让射箭的都停下,小心误伤了大人!”
  他也提起长枪,认命地跟在沈明烛后面。
  兀真见箭雨已停正要欣喜,便见草丛中忽有一银袍小剑仗剑而来,剑术卓绝,十步杀一人。
  那小将是冲他来的,兀真对了两招便知自己不是对手,他知道中原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他自然不能成为被擒的那个王,否则契胡大军必然不战而败。
  兀真拼着后背被刺了一剑转身逃跑,他们的骑兵死伤过半,且他现在也不敢再用骑兵。
  士气已衰,反之大雍士气正盛,不能再打下去了。
  “撤军!”他后背受伤,伏在马背上往反方向撤退。
  兀真不敢耽搁,大雍不知怎的居然又出现一个这么能打的将领,他现在还有伤,被沈明烛追上就完了。
  ……不过那小将怎么还没追上来?
  不应该啊,这可不是那小将的实力。
  “兀真将军,兀真将军。”
  兀真听见下属着急地唤他,他转过头,见下属慌乱地比划:“二皇子殿下还在军营!”
  糟了,把二皇子给忘了!
  兀真猛然一勒缰绳,回身望去,见军营已经燃起了大火。
  原来这才是擒贼先擒王。
  下属神色慌张:“将军,怎么办?要回去救二皇子吗?”
  要是让皇子殿下在他们的保护下被杀害,他们会被陪葬的吧。
  救?这还能怎么救?
  回去就是自寻死路!
  兀真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我们先走,他们不敢动二皇子。待我们禀告孛烈,今日之耻,必要大雍百倍偿还!”
  *
  二皇子不敢动。
  他脸上还顶着一个掌印,沈明烛扇的。
  沈明烛慢慢吞吞:“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也不要用契胡语骂我,我听得懂,你骂得很脏。”
  这个人怎么会连契胡语都听得懂!
  二皇子赫连拓低下头,不敢说话。
  “大人,您还懂契胡语啊?”被带着打了一场胜战,魏敦山已然换了一幅嘴脸,他殷勤地递上帕子给沈明烛擦手,多少有点谄媚:“下次这种事情,让小的来就是,别脏了您的手。”
  “不懂,我瞎说的。”沈明烛随口道:“他的表情一看就是在骂人,我就随便说说。”
  赫连拓:“……”
  沈明烛瞥了他一眼:“看他这个表情,说明我猜对了。”
  魏敦山:“……”
  魏敦山挤出笑容:“大人不愧是大人,这个……”
  他肚子里墨水不够,找不出夸奖的词了。
  沈明烛自动忽略他的奉承,吩咐道:“约束好将士,严明军纪,不可放松警惕,不可恣行无忌,不可虐待、残杀俘虏。”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魏敦山顺手把被绑着的赫连拓也拖了出去。
  他看出来了,这位监军大人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心软的人不会是坏人。
  不过要是换了以前,他肯定会说慈不掌兵,不够杀伐果断的人不配进军营,但谁让沈明烛确实担得上一句用兵如神呢?他厉害,做什么都是对的。
  魏敦山出去的时候遇见了正好进来的钟北尧。
  钟北尧看了看他以及被绑起来的赫连拓,只随意交代了几句,便迫不及待地将他打发走。
  见军帐里没有别的人了,神色沉着的将军瞬间苦着脸,期期艾艾道:“陛下,就当是臣求您了,下次别这么莽撞行吗?臣知道您身手不凡,但您也不能……也不能亲自冲锋上阵啊,没这样的道理。”
  沈明烛被他念叨烦了,控诉道:“钟将军,你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钟北尧被哽了一下,“陛下……”
  之前的态度这不是建立在您是狗皇帝的基础上吗?现在知道您是好皇帝了,当然不能再是那种态度。
  沈明烛抬手,用折扇敲了敲他的头,“改口,以后私下也只称‘公子’,免得你一时不注意,暴露了朕的身份。”
  钟北尧捂住额头,觉得沈明烛好不讲理。
  ——您自己还一口一个“朕”,怎么不担心自己忘记改口暴露身份?
  钟北尧问:“陛下……不是,公子。”
  眼看沈明烛抬起的手放下,钟北尧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又被打了。
  痛倒是不痛,就是丢人。
  他问:“公子,您哪来的折扇?”
  “从他们这军营里捡的。”沈明烛将折扇“唰——”地一下展开,满意道:“做工还不错,没想到这二皇子也挺儒雅。”
  钟北尧道:“能得公子青睐,是这把扇子的荣幸。”
  沈明烛轻啧一声,“钟将军如今也学会阿谀媚上了?”
  钟北尧认认真真:“只一片至诚心,悃愊无华。”
  这可是他们的陛下,大雍之主,合该锦衣华服,坐拥人间富贵,天底下所有珍宝,都该任他予取予求。
  至于从前陛下怎么会有那么不堪的名声?
  这不是陛下年幼,宦官把持朝政,群臣亦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只可怜陛下空有一身才学不得施展,到如今,为了重整山河,还得亲自来如此危险的前线。
  钟北尧觉得难过,他想叹气,但又不愿让沈明烛一同烦忧。
  于是他挤出几分笑意,“公子,将领们都很想向您请教,您是怎么做的让将士们如臂使指的?”
  沈明烛才来军营多久?只一次战前誓师的工夫,居然就能让士卒们清晰按照他的指令行事。
  这当然和默契没有关系,这么点时间不够他们磨合。
  钟北尧后来复盘,觉得可能是沈明烛安排得足够细致,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在战场上该做什么。
  什么时候该后撤,什么时候需要往前,听到什么指令的时候要把铁丝拉开,战场上找不到主帅的时候应该看什么来确认指令。
  可是这恰恰是最离奇的地方——沈明烛怎么能提前预料到战局的变化,进而提前安排好每一路军队的行进方向?
  他怎么知道契胡会在什么时间反攻,用的是什么路线?
  有些事情恐怕兀真都是临时决定,连他都不能提前知晓,怎么沈明烛就能预料得分毫不差?
  谁都知道战场上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的重要性,也都知道战争开始后要清晰传达指令并让战士们完全执行有多难。
  偏偏沈明烛做到了。
  这样的本事,钟北尧只有好几年前,在龙老将军身上看到过。
  可惜他资愚驽钝,至今没学到几分。
  沈明烛斜睨着看了他一眼,嫌弃道:“是该学,你们的兵法战术一团糟,结束之后,让所有将领都过来见我。”
  他摇着折扇出了帐篷,骑马回营。
  钟北尧憋屈地跟在后面,心想他们也不至于用“一团糟”来形容吧?
  “监军大人,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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