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只觉大脑都有些晕乎乎的, 反应不过来。
他们只下意识起身,口呼道:“谢陛下恩典。”
不过,且不论想不想走、愿不愿回去, 沈明烛既然都发话要和沈应三人密谈, 其他人自然得识相遵旨。
小皇帝突然一改往日荒唐变成了铁血君王, 没有人能违逆这样的沈明烛。
“坐,不必多礼。”沈明烛随口招呼了一句。
他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下巴,认真思索:“李成德、张宗为、曹其峰等乱党俱皆下狱,朝中诸多职位空缺,你们有没有想法?”
郑孟贤愣了一下:“啊?”
这么快就进入后话了吗?
沈明烛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突骑军会突然出现,这些都不打算解释吗?
沈应也愣了一下:“啊?”
我吗?
你确定是让我来推荐官员担任这几个重要职务?难道不担心我结党营私?
为什么不处置我, 不追究我生貳心的罪过?
许瑞章倒是思考了一番,“户部侍郎宋延林颇有政绩,或许可堪大任,只是臣离盛京数月,对朝堂事不如殿下、国公熟知……”
他看向郑孟贤,恰巧郑孟贤也正看他。
两人目光相接,郑孟贤默了片刻,到底还是问道:“许兄为何突然回盛京?”
“这……”盛京事还没传到漠北,许瑞章是跟着沈明烛回来的。
他如果要说实话,就得把沈明烛一并说出去。
许瑞章下意识征询地看向沈明烛。
沈明烛眨了眨眼:“国公真正想问的是朕,何必多此一举?”
他不以为意,直言道:“朕在西境,听说李成德包围长乐宫逼朕出现,朕就回来了。”
沈应震惊:“所以,您此前确实不在宫内?”
“是啊,朕刚回来。”他一脸茫然:“难道朕还能整整半年躲在长乐宫里足不出户也不闹出半点动静吗?”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可长乐宫被禁卫军包围……”
沈明烛是怎么突破封锁进去的?
许瑞章苦着脸:“陛下翻墙进去的。”
沈明烛微微抬头,洋洋得意,像是等候夸赞。
“翻墙!”郑孟贤猛然提到音量。
沈明烛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故作谦虚:“无他,唯手熟尔。”
郑孟贤音量又涨高了一度:“还翻过很多次?!”
寻常人家的孩子爬树上房都会引来长辈的担忧,更何况沈明烛是皇帝,更何况底下守着一堆叛军。
他怎么敢的?
他有洛益守军,有突骑军,就不能大大方方从门走进来吗?
沈明烛还在继续谦虚:“不过是武功独步天下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郑孟贤深吸一口气,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等一下!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沈明烛说他去了西境,突骑军对他唯命是从,这话应当不假。
——半年前,突骑军的军营里,来了一位监军。
郑孟贤语气艰涩:“那元复举?”
沈明烛骄傲:“是朕!”
郑孟贤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
这就对上了,怪不得钟北尧一边口口声声自诩忠诚,一边干着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事。
怪不得许瑞章领了钦差之职到边境转了一圈,就开始乐不思蜀为突骑军说话了。
原来是陛下在西境,陛下在军营里,陛下就是那个传闻中千里奔袭屡建奇功的监军!
郑孟贤突然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得厉害,以至于呼吸不过来。
“你怎么了?崔循,快请太医。”沈明烛迅速起身,上前查看郑孟贤的状态。
崔循应了一声“是” 匆匆忙忙退下。
“臣无事。”郑孟贤刚缓过来一些便急迫抬头,他死死抓住沈明烛的手,语气急促:“陛下千金之躯,担一国社稷,怎么能亲自涉险!”
沈明烛:“……啊这。”
原来是冲他来的。
沈应同样是一副震惊到难以回神的模样。
他以为沈明烛从前十数年都在与韩如海虚与委蛇已足够颠覆所有人的了解,哪里能料到,沈明烛不仅心智过人,才能也同样出众。
那监军在边境智计频出战无不胜,收复国土,打得契胡上门求和。
若是他们想造反,朝廷拿突骑军也毫无办法。
原来是因为沈明烛吗?虽然很奇怪沈明烛有这种实力这么多年来还要隐忍,但是——原来沈明烛就是那个监军?
沈明烛无赖:“去都去了,怎么办?”
他这不是活蹦乱跳没缺胳膊少腿地回来了吗?
郑孟贤张了张口,拿他毫无办法,一如他还是突骑军那个胆大妄为的监军。
郑孟贤转移目标,问许瑞章:“你早就知道?”
许瑞章莫名心虚,嗫嚅道:“也是到了清州才猜到的。”
“你知道,你还任由陛下胡来?”郑孟贤不听他的解释,郑孟贤破口大骂:“如此不分轻重,许瑞章,你难道还是小孩吗?”
许瑞章被说得面色惭惭,低下头难以反驳。
沈明烛眨了眨眼:“你是不是在骂朕?”
“臣不敢。”郑孟贤言不由衷。
“爱卿,你不诚实。”沈明烛控诉。
在场只有他一个未成年!
郑孟贤叹了口气:“陛下,万不可再如此啊。”
沈明烛眼神漂移,“下次再说吧。”
不如此是不可能的,狄戎还在等他呢。
他转移话题:“所以国公与皇叔可有举荐人选?”
郑孟贤思索片刻:“宋延林是个好官,只这能力上还是有所欠缺,恐怕担不起户部尚书之位。”
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人选。
沈明烛想了想,很干脆地决定放过自己,“那就请皇叔暂任吧。”
沈应:“???”
他有瞬间分不清沈明烛是在试探还是单纯口误,不过沈明烛手上有兵权,应该也用不着试探他。
所以大概是口误,沈应提醒:“陛下,您是说臣吗?”
“是啊,你代理朝政半年,户部的工作对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沈明烛理直气壮。
沈应沉默,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有些好笑。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对代理朝政一事讳莫如深、提心吊胆,沈明烛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笑了笑,如同卸下一个重担:“谢陛下信任,臣万死不辞。”
沈明烛“啊”了一声:“是朕该谢谢你们才是。”
“陛下?”三人不解。
“沈明烛任性妄为,半年前离开得匆忙,未曾给三位留信,只留下一个烂摊子,枉为君主。”沈明烛整了整衣袖,俯身长拜:“此一礼,向诸公赔罪。”
“陛下!”
“陛下折煞老臣,使不得啊。”
皇帝只有在对不起百姓的时候才是有错,除此之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顾三人的反对与搀扶,沈明烛不容违逆地再一次下拜,“此一礼,谢诸公排除万难,护大雍河山。”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雍的朝堂已几近腐朽,他们要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浓重的阴霾遮掩了前路,他们在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好了破釜沉舟、为国献身的准备。
明知也许一去不回,仍旧从未停止过向前的脚步。
没有享受过皇帝的待遇,却干着皇帝该干的事,承担了皇帝应该承担的责任。
还总是心有不安,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被发现皇帝早已死去,而他们不过是假借皇帝的声望。
沈明烛想一想就觉得难受。
他们当得起天下所有人一个“谢”字。
许瑞章忽而就红了眼眶,他躬身回礼:“陛下过誉,在其位,谋其政,臣等不过尽己所能而已。”
郑孟贤也有些哽咽:“臣等无能,未能替陛下守好京都,让李成德得以勾结禁卫军逼宫,请陛下降罪。”
“这是什么话?”沈明烛哭笑不得:“郑孟贤说自己无能,那朕这朝中,岂非俱是一群庸庸碌碌之徒?”
他温和道:“半年前朕敢放心地走,就是因为朝中有你们。你们三人是朕精挑细选择出来的栋梁,即便朕真的不在了,大雍有你们,天也塌不下来。”
郑孟贤能感受到浑身的血液缓慢灼热起来,自心脏流向四肢百骸,连带着他这具行将木就的躯体好似也多了几分生机。
这话从沈明烛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说这话的人在一个时辰前刚轻描淡写解决了一场叛乱,也在边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自己本身便是这天底下一等一耀眼的天之骄子。
说这话的人是皇帝,从来只有旁人对他阿谀奉承的份,他无需讨好任何人。
能得沈明烛一句认可,胜过千百篇华藻诗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