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女人披上衣服,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跌跌撞撞走到窗前。
  十几辆价值不菲,印有贵族家徽的悬浮车停在疗养院门前,一个个维吉尔人卸下脚镣,战战兢兢踏进车里。
  没有一辆车牌来自六十六区。
  这是……
  女人眼中盈满泪水:“我们自由了吗?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微风拂面,她的眼泪被看不见的手轻轻拭去。
  女人蓦然转身,追过去的手捞了个空。
  她看到休息室的门无声打开,三楼仅剩一盏完好的应急灯,在走廊尽头缓缓亮起。
  仿佛迷雾中亮起的灯塔,吹散她心中仅剩的不安。
  “真的是你……安。”
  她泣不成声,踏上一片狼藉,血肉横飞的阴森走廊,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惧。
  谁都可能伤害她,但安永远不会。
  女人吃力地向前走,常年待在地下牢狱,她双腿肌肉早已退化,短短一百米的路,她走到一半就开始颤颤巍巍。
  她踩到一滩血水,险些滑倒,那只无形的大手又出现了,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腰。
  她眼泪流得更凶,却微笑起来,拼尽全力走到电梯前,用力按下旋钮。
  电梯叮地打开。
  女人踏进去,在灯光明亮的电梯间里,回头看向黑暗的走廊。
  那里空无一物,但她知道,安在看着她。
  女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在电梯合拢前一秒,吃力地将手臂上的留置装置取下,用尽全力抛出去。
  她擦干眼泪,露出灿烂的笑。
  …
  悬浮车队缓缓驶离六十六区。
  苏遥收回凝望夜空的视线,感到深深的无力。
  越是靠近权利的中心,她能做到的就越多,可越来越意识到,她能改变的却那么少。
  这个世界不公平的地方太多了。
  科技已经足够发达,那么多工作岗位都能由机器人代劳,生产力过剩之下,可帝都依旧每天都有贫困不堪的人在阴暗角落里饿死。
  和平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人虫战争真的结束后,这些生活在金字塔底端的平凡人,真的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苏遥眺望着六十六区城市的夜景。
  凌晨三点,这座不夜城正在最热闹的时候,霓虹灯将每一栋高楼都装饰得美轮美奂,每一个醉生梦死的人,都将每天当做生命最后一秒在狂欢。
  这里,是全星际最璀璨人类城市脚下的阴影。
  它和帝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无法无天的黑/帮,如果背后没有人政治处的人暗中支持,绝不可能将生意做到那么大的规模。
  不将这些“根部”铲除,再怎么修剪枯朽树枝的枝杈,也是徒劳。
  苏遥压下胸口的愤怒,自嘲般一笑。
  “不就是改变世界么,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
  ……
  …
  重回摩菲赌场,苏遥洗掉一身血味,刚沾枕头感觉没睡多久,天就大亮了。
  锲而不舍的铃声持续了半分钟。
  乱七八糟穿着睡衣开门,苏遥比昨天更重的黑眼圈让泽尔维看得直皱眉。
  “没错,我昨晚回三楼玩了。”
  苏遥没等他问,立刻抢答,打着呵欠去洗漱。
  泽尔维看着屋内乱糟糟扔了一地的衣服,和桌上摆满的开盖化妆品,挑了挑眉,双手环胸地选择站在门口等她。
  五分钟后,洗漱完的苏遥已经戴上了假发,哒哒跑到桌前,对着镜子戴隐形眼镜。
  “赌场的套房你退了吗?”苏遥快速把自己的脸涂白几个色号。
  她在试探泽尔维是不是打算“度假结束”,可惜得到他淡淡一声“没有”。
  苏遥无奈地戴上墨镜:“好吧,那今天继续一起行动。”
  按照昨天的行程规划,两人今天要去疗养院。
  虽然昨晚苏遥去踩点用力过猛,但她只破坏了三楼,想必一二楼还是可以接待人的。
  路上,泽尔闭着眼,半靠着悬浮车座椅。他侧脸轮廓分明,深色皮肤有种说不出的紧实性感。从脚底到头发丝都带着一股散懒的气质。
  苏遥若有所思:“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家乡在哪?”
  这一般不是军官之间的禁忌话题。
  泽尔维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撩开眼,问:“你想知道?”
  废话,不然她问什么。
  苏遥心里蛐蛐,突然被他牵住了手。
  泽尔维淡然地摊开她掌心。
  食指修长,一笔一划地书写。
  薄茧轻轻划过,有种微微的痒。
  苏遥不自在地抽了一下,泽尔维捏住她:“别动。”
  这个距离看过去,这位黑皮大帅哥有几根睫毛竟然是纯白的,夹在鸦羽般的浓密睫毛里,以前她竟没注意。
  “……”泽尔维垂眸:“别盯着我的眼睛看。”
  还害羞吗?
  苏遥觉得好笑,可惜这位上校肤色太黑,脸上什么颜色都看不出来。
  随着他一笔一划写完,苏遥突然一愣。
  佛塞根?
  不会这么巧吧,可这一支人种不是二十年前已经灭族了吗?
  苏遥诧异抬起眼:“你是……”
  泽尔维道:“我是最后一个。”
  全星际最后一个……佛塞根人?
  苏遥没想到随意提起的话题竟然这么沉重。
  难以想象,如果全星际的华族人都殒命,她到底该以什么身份活下去。
  再没人能读懂那些方正汉字背后恢宏古老的一代代传承。
  再没人会演奏古谱残本上婷婷袅袅的乐章。
  那些千千万万年文明的积淀,全部随着见证者的故去,化作历史巨轮中无人问津的齑粉。
  这是怎样的精神地狱。
  见苏遥欲言又止,泽尔维笑了笑说:“没什么,替我保密就行了。”
  “过去的一切仇怨,我会在战场上亲手为他们讨回。”
  他声音非常平静,仿佛在说今晚该吃什么一样的闲话日常。但所有刻骨铭心的恨,已经在日复一日的自我鞭挞中融入骨血。
  看似彻底的放下,其实是将其全部抗在肩上。
  她突然想起前世她刺杀泽尔维的那一刻。
  年轻的帝都临时指挥官刚刚现场镇压完惶恐公民的暴/乱,在匆匆返回指挥室的路上,在全星际理论上最安全的地方,被她一刀封喉。
  泽尔维倒下前凶恶的眼神仿佛地狱爬出来的鬼。
  那种深刻的恨意,让和他对视的苏遥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重击了一瞬,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都没缓过来。
  苏遥低头:“对不起。”
  泽尔维疑惑:“我没怪你。”
  苏遥缓缓捏紧拳头。
  虽然现在的她在尽力挽救了,可前世她对泽尔维、对法尔洛斯、对所有信任过她的闺蜜和朋友,都欠一个以命抵命的道歉。
  可她,已经回不去了。
  苏遥揉了揉发烫的眼眶,故作轻松说:“我收回之前的话,上校。我毕业能去你手下当兵吗?仔细想想,这都是我该的。”
  原来你之前一直不想去吗?
  泽尔维颔首:“递完申请私信我。”
  冷静了一会,苏遥终于想通泽尔维以度假的名义来六十六区是要做什么了。
  佛塞根人已经灭亡了二十年,泽尔维骤然听到家乡“祖坟被刨”的消息,肯定要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干这缺德生意。
  可惜,刨坟卖骨灰这种事流程上归联邦“文/化/部”和“市场部”管理。
  以泽尔维的性格,哪能等这两个部门慢吞吞去佛塞根遗址调查取证。可能听到这消息的下一秒,已经向军部递上请假申请,直接行动了。
  好嘛,什么鬼才营销想出的绝妙捞钱办法,精准在泽尔维雷区红线蹦迪。
  前面就要到疗养院,苏遥眯起眼,远远已经看到里面停了一排豪车,三楼和一楼被打爆的玻璃已经全修好了,门口被炮/轰塌的墙也补了个七七八八。
  这伙人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苏遥心情微妙,不愧是能干出挖人骨灰泡汤卖钱的黑/帮,闹诡的房子也敢开门做生意。
  她一会可得离得远些,免得泽尔维发火大搞拆迁时被余震波及。
  虽然这群人只是在挂羊头卖狗肉,但泽尔维绝不会对这群亵渎他母星声誉的罪犯手软。
  “那么待会就麻烦你了。”
  苏遥戴上墨镜,下车后挽住泽尔维的手肘:“就按之前商量好的来。”
  “欢迎光临,请问女士之前有预约吗?”
  前台男beta瞧了一眼泽尔维的脸,热情地对苏遥说:“没有预约也不要紧,不过本店红浴每场只能招待三个客人,您可能需要等上一会儿。”
  “我不是来做美容的。”
  苏遥冲他对了个你懂的眼神:“给他挂个号吧。”
  “好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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